大殿上,庄重清穆,文武百官排成四列,垂手而立,与平日并无异样。但若仔细瞧,还是能发现一点倪端,有的精神萎靡,有的呵欠连天,有的看似垂眼,实则在打瞌睡……
昨晚那样闹腾,吵醒后也不用睡了,到了卯时整冠进宫上朝吧。
温文渊也一夜没睡,但他与其他大臣不一样,非但没有萎靡,反而特抖擞,微呵着腰,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龙椅上的皇帝。
灯草丢了,皇帝应该已经知道了,会如何处置,他心里没底。想了想,他跨出队列,双手作揖,“陛下,老臣有罪。”
萧言镇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左相何罪之有?”
“昨夜因着老臣的家事,闹得上京城不得安宁,百姓们夜不能寝,更是惊扰了各位大人。”
萧言镇道,“昨晚的事,朕听说了,刚成亲,新妇便被人掳走,这贼人简直没把我大楚律法放在眼里,况且温相乃朝中重臣,重臣的府邸,贼人也敢掳人,好大的胆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文渊总觉得皇帝话里有话,那隐约夹带的怒气,也是冲他来的。
皇帝发怒,百官惶恐,卟通跪了一地,那些打瞌睡的,也刹时清醒了。
“阎少卿,此事朕便交与你了,务必把左相府的少夫人给找回来。”
大理寺阎镜上前领命,心里直打鼓,谁都知道皇帝与温相之子温容情同兄弟,温容的事,皇帝自是要放在心上,若是没把人找回来,又或者是找回来了,人却已经……他已然不敢往下想了。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个棘手的案子。
温文渊听到皇帝着大理寺办案,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皇帝既发了话,想必也不会太怪罪于温容。
罢了朝,温文渊匆匆出宫,温容今日要进宫告罪,他帮不上忙,总得提点一两句。
刚出宫门,就看到温容从马车里钻出来叫他,“爹。”
“来这么早?”温文渊说,“皇上刚罢朝,估计得跟大臣们议事,你待会子再进去。”
温容问,“皇上心情如何?”
“与平日无异,”温文渊说,“昨晚的动静闹得太大,皇上已经知道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阎镜找人。”见温容一脸愁容,安慰道,“皇上向来疼你,左不过骂几句罢了。”
温容浅浅一笑,“洗望吧。”
温文渊又与他说了两句,转身要走,听到温容说,“爹,儿子对不住您和娘亲。”
温文渊颇有些意外,从小到大,温容闯的祸不计其数,却难得听这小兔崽子一句抱歉的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知道对不住,往后便安分些,少让我和你娘亲操心。”
温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情绪,“爹,儿子不孝,尽给您和娘亲惹麻烦,不孝子给您磕个头……”
说完当真跪下来磕了个头,把温丞相吓坏了,忙把人拉起来,“你这是……”
温容,“如果有下辈子,我做老子,您做儿子,您也多给我惹麻烦,多气气我……”
温文渊前一刻还沉浸在“儿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里,后一刻便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下辈子,我也是你老子!”
温容笑了,点点头,“好,下辈子我听话一点,少让您和娘亲操心,爹回吧,我进去了。”
温文渊笑骂了一句,上了马车,车夫鞭子一甩,马儿扬着蹄“的的的的”走起来。
温文渊突然莫名有些不安,挑起帘子往外看,温容还站在那里,见他挑帘,笑着扬了扬手。
温文渊放下帘子,总觉得温容有些怪怪的,嘀咕着,“怎么突然就懂事了。”
一直到马车驶出了视线,温容才整了整袍子和发冠,验腰牌进了宫。
南书房外,有大臣在候着,见他来了,报以同情的目光,小声说道,“温公子,想开些,新媳妇会找回来的。”至于找回来还是不是新媳妇,就另当别论了。
温容淡笑着还了个礼,不多话,老老实实候在一旁。
大臣们出来一拔,又进去一拔,走马观花似的经过,看到温容愁容不展,立在屋檐下,少不得要安慰几句。
温容一一应着,直站得腰酸背疼,腿肚子发颤,安福终于出来宣他,“温公子随老奴进来吧,陛下在等您。”
温容看安福的脸色,试探着问,“陛下心情可好?”
安福笑道,“陛下看到温公子,心情自然便好了。”
这是安福常用来应付温容的话,说了等于没说,温容苦笑了一下,没再开口了。
皇帝站在窗前,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对安福使了个眼色,安福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陛下,”温容卟通跪下来,“小容有罪。”这是他惯用的一招,往常只要使出这招,皇帝必会过来拉起他,半真半假骂两句,事情多半就过去了。但今日皇帝站着没动,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说说。”
“贼人掳走了灯草,虽不是我有心之过,总归是在我手上丢的,陛下责罚我吧。”
萧言镇叹了口气,“小容,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朕想听句真话就那么难么?”
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温容还是心蓦地一沉,抬起头来,一脸真诚的看着皇帝,“陛下这话怎讲?”
“你不是第一次骗朕,朕以往从不与你计较,小容,天下能欺君的,只有你,可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昨晚的事,你踩着朕的底线了。”
温容低下头,脑子转得飞快,皇帝多疑,遇事总喜欢多加试探。渡川不是皇帝的人,他劫走了人,皇帝应该不知道真相才对,可为何,他心里这么没底呢?
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陛下的意思,灯草是我放走的?”
“难道不是?”萧言镇道,“新媳妇被劫,身上却穿着夜行衣,若不是新媳妇与贼人一伙的,便是新媳妇早做了要走的准备。”
温容额上立刻冒了豆大的汗。所有的预感都灵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自己再狡辩,只会徒增皇帝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