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在城外有庄子,庄子里特意请了技术精湛的酿酒师,四季皆以时令作物酿酒,酒酿好了定期往温府送。眼下府里要办喜事,也无需上外头采买,吩咐庄子上送就是。
庄子上的伙计和府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点数的点数,搬酒的搬酒,除了酒,庄子上还一并送了些菜干,鱼干,豆酱等物,也都是席宴上要用的。
阿芝避在暗处,不时伸着脖子往来路上张望,她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未见灯草的人影,不免有些着急。突然,有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阿芝吓得差点惊呼,被来人麻利的捂住了嘴,“是我。”
阿芝定睛一看,灯草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大约是混在人群里过来的,她居然没认出来。
原本还担心灯草脑子太简单,行事不谨慎,没想到这么上路,让她白担心了一场。
再一打量,灯草除了腰上挎着剑,两手空空。阿芝问,“你的行李呢?”
灯草说,“我没有行李。”
阿芝早有准备,把小包袱往她手里一塞,“这里头有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点盘缠,你拿着,到了外头也好有个照应。”
灯草说,“不用,拿着这个反而打眼。”
阿芝不依,“不打眼,拿着傍身总是好的,”她指了指那一溜排的马车,“那排马车都搬空了,没什么人,你呆会打那边走,等我支开守门的小子,你就赶紧出去。”
灯草点了点头。
正是暮色四合,天将黑未黑时,如轻薄的黑纱荡起,望出一片模糊朦胧之色。
灯草低头猫腰,快步走到空着的马车边,阿芝则扭着腰肢冲守门的小厮走去,“顺子,先前如夫人在这儿掉了支簪子,你瞧见没?”
顺子说,“没有哇,如夫人几时掉的?”
“一个时辰前,”阿芝随意一指,“就在那掉的,快帮着找找,这人多眼杂的,可别让人拾了去,若是找回来了,如夫人定有赏。”
顺子一听有赏,立刻眉开眼笑,“阿芝姐姐等着,我这就帮着找。”
等顺子离开,阿芝朝灯草打了个眼色,灯草麻溜的摸到门口,阿芝小声说,“快走。”
灯草不多言,从她身边走过去,一脚迈出门槛,却听后头有人大喝一声,“站住!”
俩人同时回头,灯草面瘫着脸,阿芝却是脸色惨白,怎么也没想到,关键时刻,温容居然赶到了。
温容提着袍子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扣住灯草的手臂,那双向来都笑意盎然的眼眸,此刻却是怒气冲冲,“你要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灯草自知理亏,低头不说话。
温容又是生气又有些悲哀,这趟庄子送酒,他特意让人带了只小狸猫过来,想送给灯草,结果狸猫还没见着,倒先见着不告而别的灯草!
这些日子,他待她还不够好么,还捂不热她那颗石头做的心么?退一万步,真要走,跟他说一声,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在她眼里,他是不讲理的人么?
相识这么久,他以为彼此是相知的,可现在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这个打击太大,温容太阳穴直突突,只觉胸堵气闷,他深吸了两口气,余光一瞟,看到了阿芝,顿时明白过来。
所有的悲愤气恼都找到了出口,他松开灯草,一把拽住阿芝,一言不发,拖着就走。
阿芝知道温容气大发了,哭着求饶,“公子爷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吧……”
灯草被晾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见阿芝连拖带拽,哭天喊地,犹豫片刻,迈出去的那只脚终于又收了回来,快步跟了上去。
温容凭着一腔怒气,把阿芝拖到珍珠院里,用力一甩,阿芝被甩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珍珠从屋里出来,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温容把阿芝惯在地上,心里也有点气,问温容,“公子爷这是怎么了?在哪受了委屈,要拿我的人出气?”
温容看着她,连连冷笑,“还在装,以为这样爷就会被你糊弄过去?”
珍珠莫名其妙,“装什么?公子爷把话说清楚。”
“你这个妒妇,”温容冷声道,“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把人赶走了么?”
阿芝哭哭啼啼道,“不关如夫人的事,是奴婢的主意,公子爷要责罚就罚奴婢一个人。”
“好个忠心的奴才,”温容斜睨她一眼,“以为自己把事情揽下来,爷就信这事与她无关?”
珍珠一抬眼,看到灯草拿着小包袱站在门边,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日阿芝提过让灯草走,她没同意,没想到这小蹄子自作主张,结果被发现了,所以温容这才跑来冲她发火。
想来是她平日里妒妇的形象太深入温容的心,所以一出了事,他便不加思索的认定此事是她指使阿芝干的。
她把碎发挽到耳后,冲温容扬眉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爷的法眼。”
阿芝愣了愣,抹了把眼泪喊,“如夫人,您怎么……”
“不必替我瞒着了,”珍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瞒也瞒不过去,我就是善妒,公子爷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禀性。”
温容气得手发抖,指着她,“你终于承认了?”
“没什么不敢认的,”珍珠走到他跟前,将他那只发着抖的手按下来,“公子爷头一天知道我善妒么?娶了我进门,就休想再另娶!”
“你!”温容扬起手,怒不可遏,“你只是个贵妾,凭什么……”
灯草见事情闹得有些不可收拾,走过来,“跟如夫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走的。”
珍珠冷笑,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包袱,用力抖开,里头的衣裳和银两全掉在地上。“包袱皮是我的,银两是我的,这两套衣裳也是我让阿芝去弄的,怎么跟我无关?”她扬着脸,冲着温容久未落下的巴掌,“打呀,朝这里打。”
温容咬着牙,铁青着脸,“可是你让我打的。”
灯草忙去拦温容,“公子爷,打不得。”
然后温容的手还没扇下去,珍珠的手却扬起来,结结实实抽了温容一巴掌。
清脆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