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扬负着手,慢条斯理迈下台阶,刚抬手捋了捋胡须,就被浮生撞得一晃,浮生赶紧扶住他,“谷主,师姐要打我。”
清风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冒冒失失就得打。”
说话间,若梦到了跟前,一把勒住浮生的脖子,“骂我是狗,你是什么?”
浮生被勒得差点翻白眼,赶紧求饶,“师姐是大美人,我,我是狗。”
若梦将他一推,“这还差不多。”
清风扬看着两个小徒弟直摇头,“谷里有客人,也不收敛一下,成何体统?”
浮生说,“谷主一直教导我们要活得肆意随性,不必刻守教条。”
“可老夫没叫你们成天在谷里疯跑,”清风扬说着,往他们过来的方向瞟了一眼,“肃王出来走路了?”
若梦点点头,“估计得走上好一会儿,我瞧着肃王自打醒来后,像变了个人,头次来的时候,气宇轩昂,彬彬有礼,像个贵公子,现在却变得……”
清风扬,“变得怎么?”
“浑身戾气。”
“说的就是,”浮生忙不迭的点头,“我都不敢拿正眼瞧他,那张脸又冷又厉,忒吓人了。”
清风扬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抬脚往萧言锦的住处走去。
到了台阶下,冷锋远远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浮生嘴里又冷又厉的肃王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皆是漠然,仿佛看不到他,只缓慢的抬起脚,迈着并不平稳却坚定的步伐。
清风扬突然觉得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灯草的影子,那个小丫头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专注,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从不被外界干扰。
“肃王,”他打了声招呼,“今日觉得如何?”
萧言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比昨日好些。”
清风扬迈上台阶,上下打量他一番,“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好,老夫花了半年的时间救治你,总不能救了个废人回来。”
萧言锦拱手,“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清风扬道,“要谢就谢白耳朵吧。”
萧言锦脸上没什么表情,抓着木栏杆的手却猛的一紧,凸显出手背上的青筋来,“白耳朵?”
“白耳朵是一只体形硕大的狼,这方圆数十里的大山都曾有过它的踪迹,普通人自然是见不到,见到的都是有缘人,看来肃王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危难时刻连灵兽都来搭救。”
“灵兽?”
清风扬笑了笑,“殿下定以为老夫在胡说八道,你看这片大山,”他指着远处的叠嶂层峦,“树木葱郁,烟波浩淼,滋生清灵之气,这也是老夫为何要在此隐居的原因,有清灵之气的地方,必生灵药,有灵药,自然也就有通人性的灵兽。”
萧言锦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复杂情绪,道,“那头狼是不是通体灰毛,只左耳朵上有一小撮白毛?”
清风扬有些意外,“白耳朵来的时候,殿下是醒着的?”
萧言锦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见过它。”
清风扬更意外了,“以前就见过?什么时候,在哪儿?”
“越州城外的大山里,它突然出现,从我身边叼走了灯草。”
清风扬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白耳朵叼走灯草做什么?”
“不清楚,后来又把她还回来了。”萧言锦说,“我怀疑它和婫人有关,曾一度让灯草跟着它去找婫人,但没有找到。”
清风扬眯了眯眼睛,“殿下上回就打听过婫人的事,不知殿下为何对婫人这么感兴趣?”
“不过是任务罢了。”
清风扬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当今圣上交与殿下的任务?”
萧言锦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恕老夫多嘴问一句,殿下落得这般田地,算是……鸟尽弓藏?”
清风扬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萧言锦听得懂。命都是人家救的,萧言锦也不想瞒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找到了婫人,倒说得上鸟尽弓藏,任务还未完成,就急着灭口,当今圣上的心思,本王也猜不透。”
清风扬叹了口气,“圣上连殿下都能灭口,想来杀那四百来口人,也不足为奇了。”
萧言锦眉头一皱,“什么四百来口人?”
“上个月的事,”老夫也是出谷问诊才听说,圣上夏初的时候到龙牙祖庙祭祀,不知何故,祭祀最后没有完成,好像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后来便查出四百多个乱臣贼子,一并押上刑场砍了头。据围观百姓所述,现场惨不忍睹,尸首遍地,脑袋滚得到处都是。咱们这位以仁治天下的圣上实施起雷霆手段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边说边观察萧言锦的神色,但肃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黑眸似古潭,不起半点波澜。
再开口,却是转到先前的话题,“白耳朵是那头狼的名字?”
“都这么叫它。”
“还有人见过它?”
“别处老夫不清楚,杏花谷很多人见过。”
“灯草也叫它白耳朵。”萧言锦说,“我怀疑灯草以前见过白耳朵,那头狼似乎认得她。”
“白耳朵认得灯草?”清风扬很诧异,“殿下为何这样认为?”
“白耳朵很听灯草的话。”
“这就有些奇怪了,”清风扬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微眯起眼,“灵兽没有主人,它自己就是大山的主人。”
“谷主曾说婫人是山神,白耳朵会不会是婫人养的?”
“这个老夫倒是不清楚,在越西一带,关于婫人的传说有很多,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
萧言锦看着他,“谷主见过么?”
清风扬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身上,愣怔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无缘相见。”又说,“殿下问过灯草么?”
“她不记得了,”提起灯草,萧言锦眉宇间柔和了许多,“她从小在外头流浪,由南到北,从东到西,去过很多地方,大概是在流浪的时候有缘见过白耳朵吧。”
“灯草的家里人呢?”
“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不然也不会出来流浪,”萧言锦叹了口气,“我曾想让她后半辈子过得好一些,可惜没有办到,我对不住她。”
清风扬安慰他道,“殿下不必自责,人各有命,想必这就是灯草的命吧。”
萧言锦摇头,“不是她的命,是因为我,她才落得如此下场,是我害了她……”他突然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扶着木栏杆慢慢往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