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玉兰花,鸢尾花,玉兰花……”
光亮并不明显的房间里,传来好听而有些担忧的倾诉声。
“哗——”
温和的水流迎着身体滑下。
接着,是小心而认真的擦拭,几乎竖起来的耳朵,以及门外静悄悄的声音。
没事的,我自己。
美雪双手握拳,轻轻举起来,给自己打气。
在洗澡前,已经检查过房里不可能有别人了。
外边的静谧,似乎是为证明这点,而安分地默不作声。
“哼哼~~”
美雪也久违地,安全地跳进了浴缸里,从满是牛奶的浴池中,戳出了几根手指。
嘴与鼻子之间的位置,也缓缓沉入水下,嘴里不断吐出泡泡声。
“好像……开心一点了。”
美雪在心里想。
从小,她就是个很容易被外界影响情绪的人。
犯了错,甚至哪怕是别人的错,朋友、老师乃至家长都会迁就到她身上。
就好像是有无尽的理由,去为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开脱一样。
美雪委屈的场合,没有人会来安慰她。
即便是那些曾经以为的朋友,或者曾经想象之中的父母,都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出现。
门外的电视声、笑声呼呼作响,唯有房内黑暗里蜷缩的少女,把头埋在被子上,连哭都不敢太过大声。
……这,就是我妻美雪一直以来走过的人生。
托这一切人所赐,「幸福」,从很早的时候,就从美雪的生命里被抽空了。
她不明白真正的幸福开心何在,身处这状态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与感觉。
以至于,就算真的有爱情降临到身边……只是因为「不理解」,只是因为「恐惧」那之后有可能面临的一切,她便故作茫然与冷漠地表示拒绝。
——可是谁知道,她自己心里,又是否曾在哪一个时刻动摇过呢?
很多身处绝望,在绝望里沉沦的以至麻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对外界表示出拒绝。
很多人将此视为「不友善」的信号,迅速走开了。
即便稍有耐心,也会在终究无望的尝试中,因对别人的惦念与羁绊选择走开。
可是……
对那些「被遗弃的孩子」而言,又究竟是怎样呢?
在别人毅然,或不得不离去的瞬间,她们是否就开始反悔?
很多时候,是不是只要多拉上一把,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了?
美雪红着脸摇摇头,把鼻子也沉入牛奶浴中,想:
“不管别人是怎样,我……好像就是这么让人讨厌的性格呢……”
升上高中后,由于性格愈发孤僻,加之以上种种原因,她的交友更为困难,完全是靠自己一人支撑学业,但也终于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
“交给我们吧!”
也就是这时,站在「希望之峰学园」背后的,某个掌管无数医院的大财阀伸出了手。
“把你的孩子交到我们这里,一定会治好她,还一个完整的好孩子给你的!”
叼着雪茄,披在西服里的男人这样许诺道:
“诺,这么想的话……超高校级的「抑郁症」,哈哈!这或许,也是一种「才能」呢!”
对任何一个这样突然冒出来,充满陌生的男人,都会引得父母警惕。
然而,那尊贵的「印章」,报纸上刊登的的「照片」,以及出手阔绰,单是「同意入学」就愿意赠送的七百万元现金,让美雪父母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把女儿「卖」了出去。
“真好啊……这样,以后小武结婚的钱就有了。”
在自己被「大叔」牵着手要走的同时,美雪听到了身后母亲这样的嘀咕声。
“小武”是她的弟弟,我妻稻武,那时还只是一名初中生。
“嘘!孩子还在呢,怎么就说这种话!”
「父亲」很快打断了母亲,但那笑容里,似乎也包含了「美雪回不回来也无所谓」这样的想法吧。
“走吧。”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明刚才还是陌生人,体温却如此温暖适意的大叔的手。
美雪听到他头也不回地说:
“——跟着那群人渣,生活受苦了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治好你,让你拥有自己的人生的。”
美雪的眼睛,一点一点,好像是生所未有地大了起来。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滋长,她从不明白,也从未有过……
但现在,无论如何。
哪怕要用「生命」去换,她也想把它握在手中。
“嗯!”
于是,美雪用在家里从未有过的分贝,双手虚握在脸蛋下,闭上眼睛,大声埋头对男人回应了一声。
“……咦?”
她已经尽可能扮出自己最可爱的样子。
「大叔」,当然也有点惊诧地回过头来,随即,眼角顷刻湿润起来,将大手轻轻摩挲在她的头发上。
“好……好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
或许美雪至今也无法明白,掌握这个国家经济命脉之一的「大叔」,为何会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拯救了自己。
并将自己送到「希望之峰学园」,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她当然很久之后才明白。
自己的长相,与「大叔」在一个月前飞机失事的妻女,是多么相似。
……
“哈——”
美雪从浴缸中站起来,纤细的身姿,优雅的举止,都是大叔严格管教自己的结果。
做起来时的确很麻烦,自己也抱怨……
但到一切完成的「现在」,这种无时无刻,乃至不经意间一个抬眸都透露出来的优雅与美,让美雪自己也美不胜收。
“是不是我也应该开始改变了呢……当然了,当然要开始这种改变,不然大叔会不高兴的……”
美雪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深夜里,那样强悍、高大的大叔,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沙发里,为寂寞和怀念而痛苦。
这种时候,她总会默默坐在一旁,为大叔摆好姐姐和母亲的灵位,送上提前备好的香,等待父亲随时准备好的祭奠。
她深明,自己无法替代任何一人。
自己的存在,只是以一个相对重新的开始,宽慰父亲的灵魂罢了。
“啊……美雪,你来了……实在对不起,又让你在旁边看我傻坐这么久。”
大叔总会进行沉思,时间有长有短,但美雪都会陪伴到结束。
怔怔的神情消失后,大叔总会愧疚地说:学业重不重?最近的钱够不够花?有没有遇到值得珍视的人?
那花白须发里,真挚和蔼的神情,反倒让美雪指节颤抖,热泪盈眶起来。
真的,真的……哪怕是在之前的任何一刻里,在与您相见的任何一个前一秒,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
这是货真价实的感想。
所以,每一次拥抱,美雪反而不像是对待父亲,而是像对待一个终身依靠,一个超越了亲人又超越了爱人的存在,去拥抱「大叔」。
“……”
泪,居然跨越时间,再度于我的眼眸照映。
虽然不知道大叔现在在哪里。
可是,一颗小小的,想要真正勇敢起来的种子,却已经在美雪心里生根发芽。
她从浴室跨出来,沉默且利索地换好衣服,然后静静看向门边。
——太安静了,静到以至,连门外的脚步声都落针可闻。
——「超高校级的听力」。
这或许就是在孤独里品尝了太久的,美雪所掌握的「才能」之一吧。
她透过猫眼,看到了梦子那颗带笑的眼睛,以及匆匆远去的身影。
隔着一扇门,两人的指尖,有一瞬间是贴到了一起。
“嘿——”
“需要……改变呢,大叔……”
脚步声一点一点离去后,她便顺着门,冒着热气缓缓滑下。
背上铁门传来的冰凉感,就好像是大叔的寂寞,以某种形式,传递到了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