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燕走出大杂院,李存希默默在身后跟着。
记忆中的媳妇极少与他发脾气,但真要发怒,他也挺犯怵的。
两人走出胡同口,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白晓燕猛然转身。
李存希一时晃神,停住脚步时,与妻子快要脸贴脸了。
白晓燕也没退让的意思,一双大眼睛直勾勾与丈夫对视,泪水渐渐溢满眼眶,声音哽咽:“李存希,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娘俩了,想要回乡下再找一个。”
李存希笑道:“傻丫头,你又乱吃什么飞醋,你跟朵朵都在城里,我怎么舍得自个儿回去。”
白晓燕锤了他一下,红着眼眶问道:“你为什么要说那种大话,三天一千块,你要去抢银行啊你?”
李存希嘿了一声:“这主意不错,媳妇你借给我条丝~袜,我明儿把它往头上一套,然后上银行……”
“什么时候了还贫!”
白晓燕的拳头砸了过来,嗔了他眼,道:“我爸妈只是嘴上说说,也不是非要你拿那么多钱,你要是能找个稳定的工作,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明儿我出去问问,看哪个厂子招人。”
“我一个农村户口,没哪个厂子会要我的!”
李存希摇摇头,后世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进厂,工厂开高价都难招到人,可在八十年代,进厂可是香饽饽,哪里轮得到他,“这事你别管了,我已经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练摊。”
“你想去摆摊?”
白晓燕愕然。
在她认知中,练摊的没几个正经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流氓,弄些东西闹着玩,赚不了几个钱。
“对。”
李存希点头。
“你……唉,算了,这几天我尽量想办法筹点钱,能凑多少是多少,先把爸妈哄开心了,兴许就忘了今天的事,至于剩下的钱,咱们再慢慢补,我车来了,我先走了啊。”
破旧的公交车驶来,白晓燕挥挥手,小跑着追了上去。
李存希目送公汽走远,这才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夕阳把他影子拖的很长。
他的思维也随之发散。
83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多数人还沉浸在计划经济,平均分配的温床中,也有极少部分人,率先响应先让部分人富起来的政策,成为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先行者。
国内真正迎来第一次下海风潮,是84年,在这之前,李存希必须攒出一笔启动资金。
彼时的京城,个体户、做买卖的,虽然如雨后春笋,但还是那句话,现在还是均分的社会,所有人消费能力有限,指望与本地人做买卖挣大钱,还得再等一年,等上面政策更加宽松,全社会拥抱市场经济再说。
那么,在计划经济下的京城,东西除了卖给老百姓,还能卖给谁呢?
当然是来京旅游的老外。
这一年,国内为了补充紧缺的外汇,已经开放了对外旅游。
这些老外来龙国消费,会把外币兑换成外汇券,这玩意可比当时的人民币精贵多了。
有了它,你可以出入友谊商店,华侨商店等场所,可以不限量购买粮油,可以买到最时髦的化妆品和衣服,更可以买到一些凭票才能买到的进口家电。
哪怕不用,出给黄牛,最少也是1∶1.3,自己有渠道的话,卖到1.5也是可以的。
确定了客户群,那接下来卖什么就很关键了。
无论哪国人,什么颜色的皮肤,外出旅游的心态都一样,去了一个地方,肯定得买富有当地特色的东西。
比如我国独有的丝织品、瓷器、书画等,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掏了一下口袋,看着仅剩的八毛钱。
这才想起来。
自己的钱,买了去羊城的火车票。
现在想想,上辈子,也算艺高人胆大了,揣着八毛钱,也没全国粮票傍身,就敢去外地拼搏,没饿死也是个奇迹。
“得,这么点资金,进货是指望不上了,咱还是靠手艺吃饭吧!”
李存希把八毛钱揣回兜里。
他打算卖画。
上一世,他为了不忘记妻女的面容,开始学画画,把记忆中妻女的样子留在画纸上。
因此,他的国画和油画都很拿手,甚至说造诣极高。
卖画的话,自然不能卖油画,一来油画颜料价格不菲,他也买不起,二来老外那最不缺的是油画,肯定不会买。
国画就不一样了,它是我国文化的代表,很适合那些在这个年代来国内旅游的文青老外。
不过,国画的所需的工具和材料也不便宜。
一只最便宜的猪鬃毛笔,价格至少要8毛到1块之间,更别提宣纸和墨水,颜料,凑齐这一套,起码得有花四五块钱。
对当下的他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所以他把目标放在了院子里的邻居身上。
李存希回到了四合院,傍晚是院子最热闹的时候。
孩子们满院子乱窜,你追我赶。
大人们有的坐在摇椅上乘凉,有的拼凑两张方桌,猫着腰打乒乓球的。
还有人摆出长桌,在灯下尽情挥毫。
李存希找的便是他。
这位写书法的大叔,名叫刘聪,虽然是个工人,但喜欢附庸风雅,舞文弄墨。
为此还花钱延盖了6平米的书房。
这大黑天在院子里写书法,也是为了趁人多,显摆自己那两手字。
察觉有人靠近,刘聪斜睨了一眼,冷笑道:“你这个农村来的文盲,能看懂书法?”
“略懂。”
李存希扫了桌上的字,赵子昂的二赞二图诗卷,属于行书中的佳作。
从字来看,刘聪是下了番功夫的,但在李存希这个内行人看来,还差了些火候。
“呵呵,你要懂书法,老子就懂造航母,文盲就文盲,你跟我装什么文化人!”
刘聪边写边挖苦。
“要不我给你写两个?”
李存希笑着说。
刘聪上下打量了李存希一遍,满眼的嫌弃:“就你这土老帽,看一眼都是脏了我的字,滚滚滚,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李存希被骂也不恼,反倒笑道:“嘿,写得不好,还不让人说,这技艺怎么能精进得了,难怪你会被厂里那个死对头压得死死的。”
“你说谁被压得死死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刘聪把画笔一撂,黑着脸就要发怒。
刘聪厂子里会书法的除了他,还有一个老李,水平明明跟他半斤八两,但偏偏老李的字,就深受领导青睐。
不仅如此,这个老李,还在某个业余比赛上拿了奖。
刘聪为此很是眼红,整天把老李挂在嘴边骂,闹得院子里人尽皆知。
所以无论是谁,只要在他面前提及这个人,他必然翻脸。
“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笔给我!”
“笔?”
李存希伸手看着刘聪。
刘聪犹豫了一下,哼哼唧唧把笔递了过去:“你小子最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否则我让在大杂院待不下去!”
“你看好了!”
李存希撸起袖管,笑着挥动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