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舒也没管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起身:“阿湮,跟我来,我想送你个东西。”
白湮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高靖舒从旁边的木架上抱出一个古老的剑匣,示意白湮过来。
“这也是白王妃留给涉水的剑。”高靖舒轻抚着匣内的武器,目光变得温柔,“这柄剑是白王妃嫁给白王之时收到的聘礼,后来孪生双子出生,为了防止两位嫡子争权夺势,白王决定将次子白涉水直接送去天枢阁,白王妃虽然不舍却也无力阻止丈夫的决定,可她还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给那个孩子多一点、再多一点的爱,她给他戴上了护身符,送了他灵狐昭昭,还把这柄最为重要的长剑一并留给了他。”
白湮低头不语,这柄剑比她母亲的那柄“踏雪”精致华美,剑格上雕刻着家族的图腾白虎神君,还特意用了两颗珍贵的红宝石点缀眼睛。
高靖舒将长剑取出交给白湮,认真地开口:“这柄剑名为‘龙战’。”
白湮没有去接,冷笑:“听说那位白王大婚前夕曾和四王之一的苍王爆发过冲突,取名‘龙战’是为了借机讽刺和苍王一战他赢了,哼,娶亲还这么多算计,拿聘礼做自己炫耀的资本。”
高靖舒并不介意:“不管他们怎么样,白王妃只是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阿湮,我们都有一位很温柔的母亲呢,要不你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吧,你母亲给你取名‘白嫣’,多么美好的名字,干嘛要改成‘白湮’呢?不吉利。”
“白氏一族已经灭亡,哪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说法?”白湮淡淡回话,仿佛一个随时都会湮灭的残影,嘴角轻笑,眼底却全无半点笑意,“若非我母亲出身低微不受宠,只怕我早就死在二十年前的灭族中了,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很吉利,你的母亲也给孩子取了一个很好的名字呢,靖舒、靖舒,都是很温柔的字呢。”
高靖舒看着她,将龙战剑递到她手中:“原本我是想等你出嫁的时候再送给你的,可是这次去救玄王危机四伏,无论成功与否,只怕我们都很难再像从前那样躲在这里隐居了,阿湮,你把踏雪剑给了云钰,自己总要留个武器防身,龙战本来就是你们白族的东西,当然是要交给你。”
“出嫁……”白湮没听完他的话,眼睛更红了,她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靖舒,抬手将自己额心的法术抹去,露出一抹花钿状红色斑纹,“没有人敢娶我。”
“多好看啊,像梅花一样,四王之中,我一直觉得白族的这种特殊印记是最好看的。”高靖舒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白湮却触电般地往后踉跄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重复,“这个东西……会引来杀身之祸,没有人敢娶我的。”
“阿湮,等一切结束,你也会重获自由,会遇到真心爱你的人。”高靖舒淡淡开口,说完这句话,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子又再次低下头,只是停止了身体的颤抖,好似已经恢复冷静。
高靖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二十年前他带着昭昭昼夜不停地赶去救援,最终也只救回来一个三岁的女孩,两人好不容易躲过追兵回到天枢阁,满身血污的女孩捧起地上的雪,用融雪化水洗净了脸上的污渍,那样小小的孩子跪在冰天雪地里,面朝千里之外的羲和城方向,说出了那句让他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总有一天,我要回去为阿娘报仇!”
她当时说的是“要为阿娘报仇”,而不是之后反复强调的“要为白族平反”。
他毕竟是个被追杀了很多年的逃犯,原本是一个人隐居在深山的雪谷里,白湮来了之后,他看见这个小女孩总是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间里发呆,于心不忍就从附近的城市里捡了几个被遗弃的孤儿带回来给她作伴,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习武修术,渐渐地这个死寂的深谷总算有了一点生机勃勃的感觉,只有她,从三岁到十五岁,像一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不真实白影,清冷如霜。
如果按照星渊大陆的传统,女子十五岁为及笄之年,须结发,行笄礼,以示成年,他亲自去北地最大的城市给她买了一根玉簪作为礼物,然而那一天的白湮一直心神不宁地发着呆,直到深夜才忽然喊住准备去休息的他。
“阁主。”她站在院子的花丛边,犹豫了很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话,“阁主,我想……换个礼物。”
“哦?”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要求,高靖舒好奇地走过去,自言自语地道,“你不喜欢那根簪子吗?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有机会我带你亲自去挑好不好?”
“不是。”白湮脸一红,歪了一下头露出已经插在发髻上的玉簪,又是长久的纠结之后才鼓起勇气开口,“我以后可以不喊你‘阁主’吗?我、我……我能不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喊你……靖、靖舒。”
他因为惊讶而没有回答,这个一贯冷漠的小姑娘罕见地红透了脸颊,内心深处一扇本不该打开的禁忌之门悄无声息地裂出一条缝隙,慌乱地补充:“不行……不行就算了。”
“好。”那一天的高靖舒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之后白湮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除了对他的称呼从“阁主”变成了“靖舒”,其他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连那根玉簪也没有再见她戴过。
她接过龙战,似乎是用力握了一下拳:“靖舒,那个叫云钰的女人,她出现在你的星辰轨迹里了,这是一百年来你的星轨唯一一次出现变数,所以你说要去救玄王的时候,我没有很意外。”
高靖舒一瞬回神,想起那个踩着剑灵在头顶飞了一个月的女人,头疼不已:“早知道是湖心月的力量在保护这座雪谷,我就不出去把她带回来了,昆仑山怎么会教出这种徒弟!见面就砍人!”
“谁让你故意挑衅的。”白湮的手里是法术凝聚的光镜:“她是在汐族的船坞里遇到了濒死的汐武,可如此天罗地网下,汐武竟然和一个偷渡的女人遇见了,靖舒,这绝对不是巧合。”
“莽莽撞撞的,一会被帝都发现就麻烦了。”高靖舒心不在焉的埋怨,白湮则笑了笑,手指拂过镜面,“放心,我已经抹去了她入境后的所有痕迹,至少在你们劫狱之前,不会有人发现她。”
“还是阿湮想的周到啊。”高靖舒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白湮却一脸担心的道,“可是之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靖舒,她说御剑术只能带一个人,她带走玄王,你怎么办?”
“这个嘛……”高靖舒不得不把全部心思拉回当下,嬉笑道,“这一百年只要有蛛丝马迹我都会冒险出去调查,论逃跑,那我一定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白湮被他逗笑,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低下头避开高靖舒的目光
“放心吧,我自有妙计。”高靖舒打了个哈欠,按着她的肩膀推出房间,“好了好了,都折腾一晚上了快去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