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月色极好,照在水云间的表面,能映衬出水下正缓慢摆动着尾巴的鲲鱼。
整个水云境的夜出奇安静,时不时才有仙鹤振翅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低沉的龙吟。
凛淞坐在竹林院落里的竹藤椅上,手边是还没有完全研制成的安神香。
清晖照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肤色却苍白至极,毫无生气。
凛淞身上依旧是一件春辰色的长衫,随着夜风的吹起,单薄的衣摆也被吹动。
那是一具过分纤细的身子,瘦的简直要脱相。
那只手原本是宛若青葱白莹的嫩芽,此刻却像是枯燥的树枝,瘦到没有生气。
他轻轻去拿安神香,却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整个人被很温柔地抱起。
墨骨廷看着下一秒已经坐在自己怀里的凛淞,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却明显感觉比昨日更细了。
短短半个月,凛淞已经由那个看上去被千万般宠爱的娇气模样,虚弱成了这般。
用力些,就会碎掉;轻一些,就抓不住了。
墨骨廷的心疼得厉害,苦涩地半天说不出话,只是喉结滚动了几下。
凛淞轻轻笑了笑:“安神香还没做完,一会儿再休息,好不好?”
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凛淞有些急切地想给爱人留下些什么,左右想想,他近几日忙得很,自从朝雾下了山,好多事务都压在了他身上。
自己一个医师,帮不上什么忙,还偏偏在节骨眼病情恶化。
给他做些安神香,自己也心安。
墨骨廷却抱的更紧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然而真正刀割的,是心口。
“我已经派人去找洛水神芝和药引了,你会没事的,你要保证好休息……”
谁都知道这话里到底几分可靠。
没人知道洛水神芝何处有,何时有……是否有。
凛淞只是笑,温柔地扯了扯嘴角。
抬手要给墨骨廷揉开紧皱的眉头,然而月光下看清自己那苍白的手,又想收回去。
却再次被墨骨廷握住。
“好,你抱着我睡吧。”
墨骨廷将人抱起来,那么轻,像是风能吹走一样。
翌日
墨骨廷坐在三清大殿的首席上,再度听着那群长老们为了鸡毛蒜皮的权利之事争吵,时不时扯到心生奴身上,最后再落到朝雾身上,令人心烦。
那些人自然是知道墨骨廷听不得人说朝雾的不是,一个个看见墨骨廷沉下来的脸色之后,也都噤了声。
雪泽山上次连同几家人围剿过朝雾,但是却有一个白衣的少年陪同,那少年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一把银剑耍得人们节节败退。
不到一刻钟就把所有前去的人杀了个干净。
魔头的称号算是打响了。
不久前,雪泽山仙首的二弟子凌河也带队去了坤域,但愿能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然而墨骨廷整颗心都悬着,浑身都紧绷着,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忽然,就在木荣阴阳怪气的嘲讽声中,墨骨廷感觉心脏骤停,紧接着就是一阵心悸。
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药谷的竹林里,墨骨廷在看见凛淞的那一刻,眸子瞬间睁大。
凛淞今日竟穿了一件绯红的长袍,上面简单地绣着比翼鸟和连理枝,是一件婚服。
而整个人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是透明的,他在那竹藤椅上坐着,眼睛有些空,却在看见墨骨廷的那一刻,有了几分笑意。
“阿廷……”
墨骨廷的眼睛猩红,一把抱住了更加透明的凛淞。
声音抖得厉害。
“淞儿……淞儿……别怕,别怕……”
墨骨廷的手也在抖,额头却青筋暴起,一瞬间就落了泪。
“淞儿,我求你……我求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墨骨廷一声一声哽咽着,像是一个即将失去所有的人,无助又绝望。
凛淞眼睛也红了,但是已经透明到看不出来了。
“我今日,唤你一声夫君,你娶我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像是春水,明明那么令人心软,此刻只剩下心疼。
像是知道什么都挽救不了一样,墨骨廷沉默着,看着已经差不多透明的凛淞,用尽全身力气笑了笑。
却笑得比哭还痛苦。
“好,我娶你过门,你是我的妻……”
凛淞像是一直吊着这口气,就为听墨骨廷这一句话一样,忽然就笑了。
那应该是……很明媚的笑,就像墨骨廷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是山间最娇嫩的莲花,羞涩又温柔,眼底都是光。
但是墨骨廷看不见。
凛淞的身体彻底透明,刚才还是实体,已经开始变成了青烟,一点点……
消失在墨骨廷眼前。
墨骨廷慌了神,疯狂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握在手中的青烟还是会消散。
凛淞看着这样的墨骨廷,明明嫁给了他,心却疼得像是碎了一般。
“淞儿……淞儿!别……别这样,我什么都没了……你别这样……”
高大威严的男人,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畏惧的剑翎峰峰主,此刻哭得那样绝望。
凛淞忽然更加失望的一点是,安神香还没有做好……
终于,当那件绯红的嫁衣落在墨骨廷怀里,明明没有血,但是却比什么都刺眼。
墨骨廷眼底的亮光彻底熄灭,那双在别人看来戾气横生的眼睛,此刻猩红又空洞。
一瞬间,没有暴怒或是疯狂,就这么静静地跪在竹藤椅旁,手里握着妻子的嫁衣。
但是额间却忽闪着一道细小的红印,那是堕仙的前兆。
也就在这时,剑翎峰的弟子到了。
谁都知道凛淞和墨骨廷的关系,看见这一幕,是还有不明白的?
但是接下来的话,像是压垮墨骨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师父……凌河师弟,杀了大师兄……如今,已经回来了……”
墨骨廷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但是额间的印记却瞬间出现,像是万般拉扯之后的定夺。
弟子们看着墨骨廷站起身,动作格外温柔地抚摸着那件嫁衣。
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
两个相貌平平的弟子顺着人群往雪泽山走,听着弟子们说着最近的事情。
因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常青的山此刻格外的绿,只是天有些暗沉,像是一些人此刻的心情。
“剑翎峰的峰主,剑仙墨骨廷,前不久走火入魔了……”
“我知道,我当时还在雪泽山,他疯了一样,直接砍了十七峰的半数峰,长老们全部重伤……”
“可惜了凌师弟,也被他杀了……”
“药谷的谷主,好像也……”
“剑仙名字成了禁忌了,少说,而且据说煞气太重,尸骨都腐朽了,什么也没留下。”
“别说了别说了,让长老们听见,少不了揍。”
朝雾看着那些被砍的山峰,那都是……赶他下山的长老们所在的山峰。
眼睛不由得一酸。
药谷
朝雾看着无人打理的竹林,竹林里出来的水依旧还流淌着,像是这么多年的光阴。
如今却物是人非。
偌大的药谷,朝雾只看见了一个碑,那上面没有字。
“淞儿,我来迟了……阿廷……”
那句抱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身边的白衣少年看着朝雾泛红的眼角,到底也没说出些什么,只是忽然跪在地上。
对着碑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凛淞,墨骨廷。
他们是朝雾的恩人,他们一直挂念着朝雾。
而朝雾不会知道,那碑下面真正埋着的。
是一具尸骨和一件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