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朝雾在越青的“护送”下来到菩珈殿的时候,暮云已经回来了。
小云凰此刻化着人形乖乖坐在一棵佛语树下的软垫上,逢春和琼鸟都稀罕地窝在她身边。
谁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宝贝儿啊?
暮云正在煮茶,越青看见大师兄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有些抓狂。
趁着朝雾走向云凰那边,压低声音找暮云诉苦:“大师兄!你把他带回来……管住啊!”
暮云在找小云凰的时候也感应到了潮降牢那边的动静,朝雾有分寸,大概率不会弄塌那里。
越青把人带到并且自认为有效嘱咐了之后就离开了。
朝雾见他走后,脸上的笑意渐收,拿出了一块儿留影石。
“潮降牢水底的确有些不对劲,几乎全是这些东西,你认识吗?”
暮云看过去,然而当留影石透射出来水蛭影像的时候,暮云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因为太惊恐,甚至打翻了茶壶,滚烫的热水瞬间烫到了指尖,素白的指尖也变成了红色。
这个反应让朝雾立刻收了留影石,抓住了他被烫的手。
“怎么了!”
虽然指尖是被烫到了,但是暮云现在遍体生寒。
因为朝雾身体有着暮云的一半灵相 ,对于寒气的操纵倒也有。
透明的冰覆在暮云的指尖,朝雾有些后悔没查清之前一下子就来问暮云了。
这个反应……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几秒的功夫,暮云的额头甚至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神之后,被朝雾握在手里的指尖还在发颤。
“哥……你信我吗?”
朝雾忽然听见暮云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
朝雾比暮云高一点,轻轻垂眸就能看见暮云因为紧张或是害怕而发抖的睫毛。
本来就给人一种易碎的感觉,现在更是让人不敢碰一下,生怕下一秒就要碎掉。
“信你。”
暮云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是他未着一物地躺在玉锦软金被襦之上,无数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而那双眼睛……毫无生机。
暮云一把握住朝雾的手。
“我不脏的,哥……我真的……不脏……”
轻雪一样的声音带着惊恐般的脆弱,甚至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朝雾觉得心被一只大手攥紧,紧接着一把迟钝的刀在心口来回拉锯。
疼得厉害。
朝雾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知道……我知道……”
心生奴……
这东西绝对和心生奴有关系……
暮云短时间很难冷静下来,朝雾拍着他的后背,捏了一个昏睡诀。
他把暮云抱到榻上,设了一个结界就去了……椿渊殿主殿。
少年一进去,竹林就主动给他让开了路,这次的木桥甚至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就到了房舍。
朝雾看着面前坐在棋盘一侧的男人,冷嘲了一句。
“明王大人好雅致。”
帝暄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朝雾看了一眼棋盘,来之前帝暄应该已经下了一会儿了。
朝雾直奔主题:“明王大人可知道一种大型水蛭,身体猩红……”
“共生蛭?”
朝雾一听对方好像真的知道,眼睛一亮:“那是什么?”
帝暄没看他,只是两指夹着一枚黑棋,似乎在思索该把棋子放在哪儿。
朝雾看着他,却听见对面男人淡淡地说:“你最好不要在云儿面前提这个。”
“……”
朝雾有些心疼,是他这次鲁莽了。
没了暮云,朝雾也不装了,但那点破碎却带在骨子里的礼貌,让他现在还能跟明王好好说话。
“那是什么东西?”
帝暄的脾气的确很好,好到饶是朝雾态度这么不好,他还能作答。
“那东西一旦和心生奴共生,那么和心生奴交配的一切……都会迅速死亡,成为他们的养料。
一旦这东西养大,它就不满足于一个部位,他就会蠕动到后背,控制心生奴的四肢,更甚者,爬到大脑也不一定……”
帝暄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让人反胃的话。
“这就是共生,也叫平衡。”
朝雾忽然觉得有些冷。
这就是大道有情,善待万物,帝暄眼里没有尊卑贵贱,所有善事恶事他既包容着也默许着。
他对万物有情,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
他对一个人好,同样的把这份好再给另一个人,那对第一个人来讲,不是无情是什么?
帝暄把黑子落下,正要拿起白子,就见朝雾已经抬手把一个白子拿了起来。
上好的玉质冷棋触感很好,朝雾淡淡地垂着眸,把棋子拿在手里。
帝暄抬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你对我这盘棋,有何见解?”
那双浅色的眸子和师父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两世加起来,除了自己死的那一天,每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看自己……就是在看自己,眼里就是有自己。
而帝瑄……并不是,他眼里没有任何人。
朝雾心里叹了口气,把那刻意的敌意收了起来,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气质再次张扬起来。
少年一袭黑衣,披着一件珍稀的披风,贵气难挡。
像是人间帝王与世外高仙的一场博弈。
“明王大人,我棋艺不精,对您这盘棋没什么见解,只不过……我对您这棋子,倒是很喜欢。”
帝暄没说话,只是笑着。
朝雾很随性地把白子放到其中一个位置,帝暄扫了一眼,算得上乱下,白方直接满盘皆输。
朝雾看了看棋局:“哎……我看不懂,我乱下的……明王大人,应该也很喜欢这些棋子吧。”
分出了胜负,帝暄打算收官的时候,面前的朝雾忽然又把刚才那枚白子拿了起来。
“您很喜欢每一个棋子,我这人比较俗,就喜欢手里这一枚,我觉得它最特殊。您每次下棋的时候需要顾忌很多,用很多,现在我只有这一枚……我是不是该,问问……它想在哪儿啊?”
说完,朝雾像是抛硬币一样,将手里的白子把玩了几下,抛出,又落在了棋盘上。
朝雾这才起身,淡淡离开。
风轻轻吹着,竹林的叶子唰唰响着。
帝暄看了一眼棋局,白方胜。
不由一愣。
伸手拿起朝雾最后抛出落下的白子,那后面……是一个稚嫩的“云”字,最后一笔明显要锋利大气一些。
这让他想起,暮云刚开始学棋的时候,总是输,后来趁着他离开的一会儿功夫,偷懒在白子上刻字。
小小的孩子哪儿有那么多灵力,以至于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个字还没有刻好。
所以这最后一笔,还是他给添的。
想……落在哪里吗?
云儿,你想……在哪里呢?
或许朝雾说的对,他应该问问的。
他的云,那么特殊,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他想起来,已经六年,他们没再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