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铺子、摊货以及行人都早就归家安眠。
还繁华些的地方只剩下一些酒馆茶肆戏台子花坊,全都聚集在羊桥大街,此地向来彻夜不眠,纸醉金迷,是这武城之中最有名的销金窟。
也是许多纨绔最向往的地方。
顾七爷也向往过,
那时候他方才九岁,被从京都送回北地,大吵一架之后,从家里赌气跑了出来,慕名来到了这个地方,到了这纨绔里口中必来的地方。
没喝茶,没听曲儿,
却只在羊桥洞子底下蹲了一夜。
羊桥洞子在羊桥街的最里面,羊桥胡同的深处,小路的尽头,紧邻着一个蜿蜒的水榭,
是山头引来的溪水,穿过花街柳巷各处花园造景的起点,一个十分风雅的去处。
要挖的宝贝就在这个桥洞子的下面,顾七裹着斗篷直奔那里。
“哎呦,这不是顾七爷吗?”
花楼上几个纨绔搂着美人儿酒至正酣,临窗而立往楼下眺望的时候,正正巧看见了疾行的顾七。
顾七爷是谁?
那是响彻大江南北的人物,别说在北地,那就是在京都皇城里面也是个响当当的小霸王。
就连皇子犯错挨板子他都不会挨,先帝爷笑骂两句小混账便轻轻放过,还要问孩子你手疼不疼的人物。
宠幸到什么地步呢?就是纨绔们犯事兴许倒霉,但只要带上顾七爷,就连丞相和后妃都能帮着遮掩一二。
所以,他才响当当。
所以不管是哪里的纨绔,都把他奉为首席,
所以不管哪条街的混账,都喜欢跟他一起玩儿。
所以,就算七爷在武城没住过多少日子,纨绔也全都认识他。
“这就是顾七爷呀!”
“顾七爷做什么去?”
“七爷上来玩儿呀?”
“……”
顾七停住脚步抬头,想说要去挖个东西。
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要去取剑好好习武这件事,像是心里最深的秘密,他不想让人知道。
就好像是纨绔了这些年忽然想干个正经事,担心被谁取笑。
“小爷我,当然是来潇洒一番的!”
顾七松了斗篷,还撩了一下,摆出一个纨绔最潇洒的姿势,直接就上了楼。
“哎呦小爷这边儿走……”
“小爷好俊的皮相……”
“小爷看看奴家,奴家会弹的一手好琵琶……”
顾七:“都闪开闪开!”
少年方才十二,对于男女之事丝毫不感兴趣,正是满脑子都是招猫逗狗,飞鹰走马的时候。
他大喊一声:“去给小爷拿副骰子来,上你们这人最好的美酒……”
“好,今日必定跟七爷喝个不醉不归!”
“……”
……
“啊……嗯……”
柴房之中,惨叫声连连。
柴房之外,不远处的亭榭里,楼君泽闭着眼睛假寐。
“审问的如何了?”
“回殿下,极刑都用上了,还是未曾招供。”
“很好!”能骗了镇北候那么多年的奸人们,耐力确实惊人,心知招供也是必死,活路早就没了,怎么可能轻易吐出来!
“放消息到綦府,就说管家已经招了……”
“啊?是!”
云开惊讶的看向自家爷,灯笼下的暗影里看不清他面具下的侧颜,只能看见眸子里危险的流光艳潋。
恨!
怎么可能不恨?
仇恨像是荆棘刺进胸口日日磨心!
那个几乎丢了半条命把他带出京都的人,那个牵着他的手走向光明的人,那些给了他许多保护和温暖的兄长们,还有这些年那些生死相随的勇士,都以最屈辱的方式惨死在这里,
连府里几岁的孩童都没能活下去。
舅父、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嫂嫂侄儿们,还有表姐,爱笑的壮二牛,抗云梯的术束,善进攻的左撇子副将,说媳妇在家里等他,已经生了一个娃的仓杆,那个称自己状元之才屡试不第写字奇丑怀里总揣着一本书的假书生,爱吹牛的虎子,爱改攻城车的雁良,总是给自己藏饼子的阿段,听说要替自己领功磕破了脑袋都不去,说追随自己一辈子的遂头,爱存钱的三保,想学回马枪的木芽……,这些和自己在北地生死与共过的人,他们都再也活不过来了。
二百多亲卫,十七个暗卫,阖府的人命,加上精锐铁骑上千余口。
此仇不报,地下的人怎么瞑目?
镇北候至今连尸首都不曾找到。
既然阳谋收拾不了他们,他不介意用阴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死过一次的人,他早就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不是那个拉着他衣袖小心翼翼叫舅父的幼童。
孤,
一定报仇!
“……差人去綦府报信的时候,让城防的副将跟着,别忘了带上‘亲信’,通知他们带上书房里最重要的东西逃。
把周拾带来,随时准备指认。”
“是!”
“綦晟监视的怎么样了?”
“还在城外坊间胡同里绕圈子,试图甩开我们佯装跟踪的人。”
“可以是时候的‘跟丢了’”
“是!”
吩咐差遣完,楼君泽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打算一饮而尽,却看见酒壶上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那是她画了命人烧制的,说是捎来武城拓展业务,请他先用用,容易打开市场。
她向来这样,敬业又俏皮。
想到她,
心里的郁气到底是散了几分,眉眼带了些柔和。
楼君泽随即问:
“厨下的餐点做的怎么样了?炖的什么汤?蒸的什么饭?下的什么菜?”
刚刚传令完回来的云开:“……”爷怎么心情又变好了?管家招供了?
云开又跑了一趟大厨房回来答:“回殿下,煮的羊汤,炖了满满一锅,肉多,可结实了,烀的大饼子,细粮的,还有您的小厨房给炒了……”
楼君泽打断:“秋日天燥,去炖些燕窝银耳,包子捏小些,用虾仁儿落葵甘荀做馅儿,去取些秋日最鲜的时蔬开水烫了调制,切记要清淡,牛乳里加几颗去皮磨碎的长生果煮沸,厨子没带着,你去看着仔细些……”
云开:“……”爷您变了,您不是以前总说这些东西不够塞牙缝吃不饱吗?包子得大,肉得多,酒得烈?菜叶子没油吃什么?
云开去年才跟楼君泽在一个壕沟里吃过糠咽过菜,最近也才从最远的边境调回来,记忆还停留在从前。
(洗砚:我是没在,我要是在肯定会说你不懂!)
“去跟主屋吩咐一声,既然寅时大多目标都睡了需要监视的少,就分开人调换着休息,不可彻夜劳累了。”
“是!”
等精致的早点做好,楼君泽端着去了主屋监视的地方,却发现打瞌睡的夏时早已不在。
夏姑娘:笑话,没事儿谁在办公室瞎溜达?让老板发现自己没干活吗?楼老板是个扒皮,要是发现了绝对压榨自己。
从听到吩咐轮休,到老板进来一共没多久,就问她跑的快不快?
(*?︶?*)
……
骰子摇了几圈,投壶掷了半晌,牛皮吹了一箩筐,酒喝了好几坛,大家都有些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