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安静得有些压抑,类似于关云长刮骨疗毒的一幕活灵活现呈在他们面前,众人内心震颤——又横又狠又不要命!这种人还是莫要招惹,退避三舍为安。
莫焙添一对泡泡眼虽然细细眯着,偶尔开合却是灼灼的闪亮,他饶有兴致瞅着魏焱,直到蓝玲儿离开才起身招手:“莫飞。”
“在。”
莫焙添:“送陈长官回去休息。”
莫飞搀扶魏焱走出礼堂,到巡长宿舍后,他突然‘噗通’声单膝触地,接着不轻不重地打了自个一嘴巴:“卑职昧良心,该死!”
“喔。”魏焱轻轻应声。
“卑职嗜赌,牌技却是不堪……欠了同乐坊几笔赌资。”莫飞脸色臊红,他垂头低声道:“梁二少答应一笔勾销……说只需长官道声歉,赔个礼便罢了。”
他又甩了自个一巴掌:“没想事情到这步,卑职作死!”
“算了。”魏焱将他拽起来:“不怪你。”
莫飞咧开嘴巴有些呆滞,他没料到新任巡长这般好说话。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天性使然。”魏焱望望窗外阴郁欲雨的天,几分意兴阑珊。
“啥?”莫飞挠头。
“士可亲不可劫,可近不可迫,可杀不可辱……”魏焱转头盯住莫飞:“人与牲畜之间有区别,人不仅要活口气,也要活个面子,活份气节!”
“人性终究应该向善。”魏焱问他:“是不?”
“是。”此时,莫飞觉得陈长官云里雾里般让他捉摸不透——粗俗妄为的痞子?昂然自若的汉子?悲天悯人的书生?这些身份交替在他脑中浮现,就像沸油里倒进一碗冰水,极端的碰撞令莫飞一惊一乍地感觉迥异。
“回去吧,我睡会。”魏焱说道。
莫飞双腿并拢立正,敬礼后走出宿舍。
天色愈发晦暗,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地面裂开一条条深深的沟壑,火浆自缝隙里汩汩喷出。魏焱在弥漫硫磺气味的荒野踌躇、寻觅、呼喊……蜿蜒的山径,两旁的芨芨草烧出炽烈火星,山路尽头一道身影飞奔过来,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赛赛!”魏焱张开手臂冲去。眼前的人儿虚幻缥缈,魏焱手抚过她竟空落落地无处使劲。疑惑间,就听‘咔嚓’声,一个硕大的火球凭空砸下来,魏焱惊得肝胆俱裂,他挥着手想要将她拽过来:“赛赛,躲开!”
……
‘嘭嘭嘭’一阵忽缓忽急的敲门。
“陈长官,长官!”急促的声音把魏焱从梦中唤醒,他掏出怀表,已是酉时。抹了把冷汗,魏焱起床将房门打开,见老刘头一手捧个热气腾腾的瓦罐,一手提着竹篮站外面。
“小哥,还没吃吧?”掌柜讪讪:“老头煲了母鸡汤。”
魏焱瞧他神情不自在,像个孩子似的扭扭捏捏,上前将他怀里的瓦罐放桌上:“掌柜,有酒吗?”
“有,有。”老刘头从竹篮内拎出一壶煨得热乎乎的米酒。
魏焱取两个酒盅斟满,端把椅子让他坐下。老刘头开始有些拘束,几盅落肚后见魏焱心无芥蒂,他也恢复常态,掌柜边喝边说道:“小兄弟,老头可不是存心害你……就觉得那是机会,固寨不是善地呀,搭个台阶下去,对大家伙都有好处。”
魏焱没搭话,他边吃边听他唠叨。
“这乱糟糟的世道,莫说磕几个响头,碰上恶茬就算一泡屎也得咽下……哎,怎么也得爱惜自个的身体吧?”
魏焱撇撇嘴,不置可否。
“你这烈性子,”老刘头感慨道:“做人上人才好,落在后头可讨不着便宜……”
老刘头今个话特别多,他是真把魏焱当做自家人了,掏心掏肺将大半辈子的阅历倒腾出来,教魏焱不要耿直,要圆滑;不要刚硬,要柔软……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掌柜才收拾碗筷离开。
简单洗漱后,魏焱半躺半卧倚着床头,身心的疲惫使他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一宿安眠,当第一缕晨光斜斜照进房间,魏焱隐约听见窗外柳莺的鸣唱,他感觉自己冰凉的面颊忽然有一抹温暖,迷迷糊糊睁开,魏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赛赛!
魏赛坐在床沿,一只手贴住魏焱额头,她神色几分憔悴,双目微微红肿。见魏焱醒来,魏赛食指抵着唇中间‘嘘’了声,然后轻轻将魏焱揽入怀中。
相拥着,两人不言不语,这一瞬息时间仿佛停滞。魏焱嗅着熟悉的、清幽若兰的芳香,身心浅荡、轻醉……像漂泊的游子返回了故乡。
“焱。”魏赛下巴枕着魏焱的肩膀,梦呓般呢喃:“我好累……好累。”
魏焱问道:“我吗?”
才来固寨几天,捅娄子不算,竟还拔枪自残!魏赛瞟一眼他,疲惫地垂下眼帘:“嗯。”
魏焱轻轻扳正魏赛的身子,看着她:“莫书生呢?”
“他吗?”魏赛眼底雀跃着一缕柔情:“莫书生是个好人。”
魏焱叹口气,心里无端生出了委屈,生出些薄薄的隔阂,这种感觉让魏焱心悸,他害怕两人就这么渐离渐远了,拽紧魏赛的手腕,魏焱一字一板道:“我们离开固寨。”
“呃?”魏赛惊愕看着他,半晌,她摇了摇头。
“喔。”魏焱松手,怔怔望着她:“为什么?”
“焱儿还小。”
焱儿!两个字像一盘冰水将魏焱浇得透凉……自己是个亡命天涯的小偷,除了要逃避雕爷的追杀,还背着陈笠的一条命。像浮萍一样无根,怎能为她们挡风遮雨?怎能让她们依靠?伤病之人总是敏感,魏焱也钻进了牛角尖,这一刻他莫名悲伤,莫名沮丧……
魏赛握住他的手掌:“焱……”
“走吧。”魏焱耷拉着脑袋。
“焱。”
“走吧!”魏焱挥手,低喝:“不需你怜悯!”
魏赛脸色泛起异样的红晕,拢拢头发,她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