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瘪的花甲老头手持诉状站门口,左手边有两人抬付担架,担架上躺个年轻汉子,他一只手臂缠满厚厚的绷带耷拉在胸口,双目微闭,脸色枯槁;右手边有两人扛着牛皮大鼓,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擂着。后面站十几个男女,当中一个胖胖的妇人鬓发散乱,哭得稀里哗啦:“哇……可怜我那孩儿,好端端的让恶徒凭白打做残废……呜呜呜……我该怎么活呀……”
她喊得声嘶力竭:“冤枉!知事老爷,要为我做主啊!”
礼堂内诸人知晓他们为何而来,众人瞟一眼那犹自若无其事的兵痞,看戏的不嫌事大,其中的好事之徒乐了:好戏开锣啦!都不是善茬儿,这狗咬狗的两嘴毛,哈哈。
“梁桂霞,咋回事?”莫焙添皱眉。
胖妇人指住魏焱咬牙切齿:“就是他!这个天杀的!我要他偿……偿一个公道!”
唉,梁家!莫焙添看看梁译洗,见他好整以暇坐那手摇折扇,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旁边的梁译纹翘起二郎腿,正兴致勃勃地朝天花板吐烟圈儿玩。莫焙添摇摇头,心道: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梁家还是这般戚戚作态。
“将诉状留下,审判庭受理后择日开庭。”莫焙添对梁桂霞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击冤鼓一响,官必问案。这汉高祖留下的制度千年代代相守。”手持诉状的老头急切、恳切加殷切:“县太爷是爱民德政的官,莫忘了老祖宗的规矩呵。”
“不讨个说法就不回去!”他们中有人义愤填膺。
“又使那推诿、搪塞,我们不上当!”有人击掌。
梁桂霞朝扛鼓的说道:“锣鼓敲起来,不偿公道不罢手。”
……
咚咚、嗵嗵、哇哇……鼓声、哭声、叫声、骂声闹作一团。莫焙添顿时头大如斗,他用手杖捣着地面:“罢了。”
“莫飞。”莫焙添喊道:“领他们去二庭,传书记官过来断案。”
这时,手持诉状的老头面带得色,他问:“县老爷,这里为啥不能办案?”
莫焙添说道:“断案要过大堂,礼堂岂可做刑事之所。”
“此言差矣。”老头咬文嚼字说道:“汉高祖就是在那金銮宝殿为击鼓喊冤之人昭雪,并设立被历代效法的‘登闻鼓’制度。”
清清嗓子,他皮里阳秋问道:“金銮宝殿可做刑事之所,这礼堂怎么不能?”
“问得好……”其余众人跟在后面鼓掌喧哗,喊声轰隆。
莫焙添气得吹胡子瞪眼,憋了半晌竟没吐出半个字来。
“黄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缓步上来,中分式长发用布带系住,一袭宝蓝绸子长衫,气息沉静,深邃的眼眸宛若秋夜星子般优雅、温润。
魏焱轻叹口气,瞧着魏赛看那青年眼中的柔情,内心无端生出了几分寂寥。
莫书生朝手持诉状的老头说道:“衙门口架子上的才叫做‘登闻鼓’,汉高祖颁布法令之初,指定伸冤要去打官府的鼓,私携锣鼓喊冤者,轻则笞杖重则收监……黄伯,这说法有典故记载,您该清楚。”
老头变了脸色,他嘴唇嗫嚅几下。
“民国元年2月12日,宣统皇帝颁布退位诏书,清王朝宣告灭亡,同年南京政府的《民国临时约法》颁布公审制度。”他认真问道“您要去过大清的堂,还是上民国的庭?”
老头和身边的梁桂霞耳语几下,他回答:“自然是民国的庭。”
莫焙添不干了,他今个受足那窝囊气,这么捏来捏去,就算泥人都捏出了三分火气,他走进礼堂内拖开书案,端把椅子在后面坐下,拿起墨砚往案板重重一拍:“就按大清律令,升堂!”
下面,黄伯向胖妇人说道:“去,上堂告状。”
她走到书案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县老爷,我要告状。”
‘啪’,莫焙添手拍墨砚:“左侧跪下。”
“呜呜。”她装模作样抹着眼,撅着肥腚到那半蹲半跪。
莫焙添问道:“所告何人?”
“他!”梁桂霞指住魏焱。
县知事慢条斯理道:“陈笠,去右边椅子上坐下候审。”
“呃!他咋不跪?”梁桂霞瞪起两眼问道,她有些懵逼。
莫焙添没搭理,他继续问道:“所告何事?”
黄伯慢悠悠过来,手持诉状念道:“具告呈人梁桂霞同子黄龙为固寨大街恶性伤人叩恩提究刑惩事缘……”
“跪下!”莫焙添喝道。
“大清律,状师不用下跪。”他理直气壮说道,愈加挺直了脊背。
“大清律,功名之士不用跪,中榜之人不用跪……嘿嘿,大清的状师至少得是个秀才,你是么?”莫焙添手中砚台重重一拍:“跪下!”
黄伯读一辈子四书五经,数度赶考却无建树,花甲年头只落个酸儒的身份,本就耿耿于怀,见莫焙添大堂上揭他老底,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昂头道:“不跪!”
操蛋!莫焙添心道:梁家的嚣张气焰不压压,恐怕过些日子这县府就要闭门谢客,老头就要去装灰孙子了。
“来人!”莫焙添喊道。
莫飞上来:“到!”
莫焙添指着黄、梁二人:“私携锣鼓咆哮公堂目无法纪。将此二人掌嘴十下。”
“你敢!”黄伯扯脖子叫喊。
“管我什么事?”梁桂霞又懵逼了。
莫飞到门口叫来四个武装警士,上去把他们按住,‘噼里啪啦’各甩十个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