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祠堂十分昏暗，里面只有些许烛火用作照明。
小秦娘子被健壮的仆妇强压着跪在蒲团上，面前是秦家的列祖列宗——其实也没有很多代祖宗。
秦家也是最近几年才乍富，大秦娘子嫁入城主府后才有了些排面，只不过祖上先辈记不得那么多人，为了显示家族底蕴秦家主便随意编了些名字，制成牌位放在祠堂。
“铛”的一声。
大门轰然关闭，带走了祠堂中为数不多的光亮。
小秦娘子双手环抱自己，慢慢倒在地上，默默流泪。
她为秦家而哭，为长姐而哭，还为自己而哭。
城主为了获取大部分苗民的支持，不再从苗民家里选取新娘，而是全都转嫁到汉民身上。
白水城本就苗多汉少，如此一来汉民皆是叫苦不已。
汉民们多半不信山神，只敬先祖。只是为了融入白水城，才装作信奉山神的模样。
就连秦家主也并非是真的崇敬山神，想要用女儿讨好山神。
他真正想要讨好的是白水城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城主。
对于秦家主来说，用一个女儿来为儿子铺路，这样的损失属实算不得什么。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小秦娘子嫁给安氏郎君的。
秦家本是商贾之家，大女儿因为美貌被城主纳入府中后，秦家主便志得意满，自觉与城主府沾亲带故，因而看不上家境贫寒的安郎君。
小秦娘子即便是与安郎君真心相爱，怕是也免不了秦家主棒打鸳鸯。
安家根本没有实力和秦家对抗。
裴如愿和薛佛面看了一场父女决裂的戏，又跟着小秦娘子到了祠堂。
“小秦娘子倒是聪明，只是她没有话语权。”
裴如愿评价道。
薛佛面却感同身受，叹息道：“被父亲裹挟着当作献给山神的礼物，如同她这样的弱女子，世间还有很多……”
裴如愿想了想，直接用内力震开锁，来到小秦娘子面前。
“我可以帮你实现三个愿望，无论是什么。”
小秦娘子怔然。
她不知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只是咬了咬唇，道：“我想见见安郎，我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私奔！”
裴如愿欣然应允：“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薛佛面不知道裴如愿到底想做什么，他没说话，跟上了两人。
裴如愿怀中搂着小秦娘子，后面跟着薛佛面。
虽说已是夜晚，但三个人在白水城屋顶奔走，恍如无人之境。
安郎君住在城北。
安家算是中人之家，并不是像秦家主说的一样家徒四壁。
此时安郎君正在书房温书。
他已经考取了举人的功名，要不了多时就要进京赶考。
安家对安郎君期望颇大。
如若安郎君可以一举高中，那么安家就可以搬离白水城，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汉人在白水城实在是不受待见。
三人到时，正看见安母为安郎君送上汤水，温声劝慰：“夜里读书仔细着眼睛，也莫要看到太晚了。”
安郎君笑着点头：“知道了母亲。”
待到安母转身，安郎君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母亲，我与小秦娘子的婚事，着实不成了吗？”
安母闻言变色：“小秦娘子已经被选中作为献给山神的新娘了，秦家都把庚贴退回，咱们家高攀不起秦家，此事莫要再提了……”
“是，母亲。我知道了。”
安郎君落寞道。
安母看着安郎君魂不守舍的模样，终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小秦娘子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潸然泪下。
她慢慢推开书房的门，痴痴的望着安郎君。
“啊……小秦娘子……”
安郎君望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心里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最后也只不过说了一句——
“你……过得还好吗？”
安郎君本想问问她脸上的掌印，只是细想下来应当是她父亲打的，于是便换了一句问候。
“我很好，你别担心……”
小秦娘子看着他，眼中含泪。
两人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只是默默注视着，时间仿佛都停止在此刻。
良久，小秦娘子轻轻开口道：“安郎，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愿意成为山神的新娘，请为我祝福吧。”
安郎君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是没有说：“好，小秦娘子，希望你好好的过，好好的活。”
裴如愿和薛佛面就这样看着他们俩，直到小秦娘子朝着安郎君笑了笑，重新关上了书房的门。
回去的路上，裴如愿问她为什么不提私奔的事。
小秦娘子朝她笑笑：“不了，他还有他的家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安郎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她更加不能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到别人身上。
尤其是她爱的人。
裴如愿第一次萌生了对情的疑问，她问两人：“什么是情呢？”
薛佛面想起了某人，浅笑着开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秦娘子说：“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裴如愿觉得茫然，在她初入武林那五年，直到隐退江湖那十年。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对于裴奉仪说，天下只有对手和盟友。
可对于裴如愿来说，除了师父南乡子给予的亲情外，还有师兄们的照顾，属下们的敬仰。
只是这些都算是爱吗？
一路上，裴如愿都很沉默。
直到回到祠堂，小秦娘子才期盼的问她：“您刚才说许我三个愿望，还算数吗？”
裴如愿点点头：“当然，不过现在你只有两个愿望了，我给你一晚上思考的时间，明天早上我会过来实现你的第二个愿望。”
小秦娘子对她深鞠一躬。
……
回唐门的路上，裴如愿还是很茫然。
“之前从没有人对我提爱，是因为我不配吗？”
裴如愿认真的问薛佛面。
薛佛面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师父救我回白玉京是看我可怜，师兄们对我多加照顾是因为不觉得我能与他们争些什么，成为惊鸿尊主后属下们觉得我更不需要所谓的爱了……”
“薛佛面，我还有被爱的机会吗？”
裴如愿算好人吗？
当然不算！
她虽然杀的人不多，可是经过她暗地挑拨，背后算计，手上沾的血也不算少。
裴奉仪可以说是十年前武林绝大多数阴谋的推行者。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当然，尊主。”薛佛面也同样坚定的回答她：“你永远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