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夫人也不知信了李介丘的话没有,总之脸色难看至极,像是变脸般一会儿黑一会儿红,她还一句话没有说,门外的婢女突然传来了声音。
“夫人,小姐过来了。”
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叫她进来。”
下一刻,紧闭的房门打开了,刚刚试了新衣裳正欢喜着的裘盈盈可以说是蹦跳着跑进门的。她心情格外好,动作也很欢脱,扯起裙摆恨不得如花蝴蝶般舞一圈。
“娘!听说是李大夫来了!他人呢!”
她兴奋的声音传了进来,又跑了两步才走到堂室,说话的尾音还没有落地,她就已经看到站在李介丘身侧的叶小尘了。原本笑盈盈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硬。
她立刻质问:“你怎么在我家!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上门来告状的?!”
正如叶小尘没料到一位官家小姐竟然会在大街上作出抢掠的事情一样,裘盈盈也没想到这个说话都结巴的小哥儿竟敢直接找上门和她娘告状。他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低贱的乡下小哥儿,他怎么敢到自家的府宅来告状!
裘夫人听到裘盈盈的话可以说是两眼一黑,她知晓自己女儿的脾性,知道她骄纵不堪,可再怎么蛮横也没有料到她能做出强抢的事情,这和街头吃霸王餐的无赖有什么区别?!
不但蛮横,还失了身份!
裘夫人又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捂着额头,低声问道:“盈盈,你认识他?”
裘盈盈此刻想要捂嘴都来不及了,她纠结着慢慢吞吞回答:“认识啊……他不就是李大夫的夫郎吗。”
说到这儿,她又扭头望了李介丘一眼,或许是因为她娘还在,裘盈盈没有在医馆那样姿态扭捏,可语气还是不自觉染了两分小女儿情态,“李大夫,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我都听下人说了。我是得了什么病啊?不要紧吧?”
知女莫若母,裘夫人气得心肝疼,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捏着帕子伸指指她,气狠狠道:“看什么病!人家夫夫是专门来找你讨债的!你说说,你今天是不是去了李夫郎的摊子,砸了他的东西?拿了他的吃食?”
裘盈盈结舌,支吾了好半天还是死活不承认,“没有!他是什么人,一个低贱的村夫,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我可是县令之女,我什么好糕点没有吃过,我会抢他的东西!”
她刚刚说完,裘夫人就冷着脸叱喝一声,“住口!一个官家闺秀,满口胡话,谁教你说这些的?你爹只是最微末的小官,也值得你如此骄横?你父亲平常最重视民计,向来爱民如爱子,你倒好,你一口一个低贱的村夫!你是在毁你父亲的名声!”
当着外人的面被母亲斥责,裘盈盈立刻红了眼睛,一圈儿水花在眼眶里打转,她更气得口不择言,“那爹爹爱民如子,那他就把别人当儿子女儿好了,反正他也不管我的!”
“你!”裘夫人气得语结。
这女儿是被她婆母娇惯坏的,这是裘家唯一一个女孩儿,老夫人当眼珠子般疼着护着,什么事儿都纵着她。
一个孝字大过天,有婆母在上面顶着,裘夫人有心要管教也不成。是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时间一长,这性子就越来越蛮横跋扈。还是前两年,她婆母重病离世,她这才能全全担起管教女儿的责任,可孩子已经大了,再想要掰正很不容易。
这都是后宅的事情,子女的教养也向来是妇人负责。她夫君是县官,掌一县长短,终日案牍劳形,哪里还有功夫和时间过问女儿的教养。
见裘夫人气得不再说话,一直默默无声的叶小尘突然站了出来,垂着眉眼轻声说道:“刚刚,我们也没有说小姐、是拿的糕点啊,您怎么知道我丢的是糕点?”
骤然听到叶小尘的声音,裘盈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能恼羞成怒道:“你、你!我拿了又如何?本小姐拿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还、你还来告状!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李大夫,你也是为了这事来找我麻烦的!肯定是他和你说了我的坏话!爱嚼舌根的小哥儿,他哪里配得上你!”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裘夫人哪里还看不懂她的意思!可这是有夫之夫啊,纵然是如何了不得的君子,那也不般配了!如此这般,那不是自降身份,自取其辱吗!
裘夫人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介丘要她屏退左右,这是给了她这不懂事的女儿最后一点脸面,护住了她的名声。否则,若被那些下人知道,小姐中意的男子亲自上门把人拒了,这事不知道有多丢脸!
这点倒是裘夫人想多了。这裘盈盈对李介丘而言如赖皮膏药一般,她虽然生得标致身份也高,可在他眼里最多也只是一块好看的赖皮膏药,麻烦得很,哪里还会给颜面。
这点颜面其实是给裘夫人的,给县令大人的,给比他们更高出许多的阶层的。
他虽然知道裘夫人为人正直,裘县令也是好官,可到底不能直接撕开脸面,若真是惹急了对方,他们才是一点好处也讨不着。只能留一线,说不定还能让对方记个好。
果然,哪怕李介丘和叶小尘上门告了这一状,但裘夫人并没有给他们摆脸色,反而冲着裘盈盈冷声冷气地说道:“盈盈,给李夫郎道歉。”
这哪里肯!叫她道歉,那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裘盈盈气得要跳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扭头冲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哭呢,像是委屈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的人都欺负了她,嘴上还说个不停,“我不!我凭什么道歉!”
眼看着她冲了出去,裘夫人一掌拍在小几上,瞪着守在走廊外的婢女,令道:“还愣着做什么!送小姐回绣楼,锁了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来!”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哭声更夸张了。
丢人,实在是丢人!裘夫人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眼前这对夫夫了,她偏开头叹了口气,出声唤来了管家,说道:“徐春,取一吊钱的诊费给李大夫。小女顽劣,不听好言,又讳疾忌医,实在是给两位添了大麻烦。不过还是多谢李大夫特意告知,这病我定然守着她好好治,决不叫她以后害人害己。”
李介丘浅笑着没再说话。
那管家取了钱出来,满满一贯递给了李介丘,又被李介丘转手塞进了叶小尘手里。
叶小尘掂了掂手上的铜钱,埋着头数了一百二十七文,又将剩下的还了回去,说道:“只要这些就够了,多的我不要。”
管家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裘夫人,妇人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没再说话,显然是累极了。管家只好做主把钱收下,再送李介丘和叶小尘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