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姐儿?”
那边的病人是一个年轻孕妇,听到那个“孕”字众人都如临大敌,叶小尘和田二郎倒还表现得比较镇定,赵安月却不免有些紧张,神色都慌乱了两分。
秀姐儿听到了赵安月在叫她,但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只偏着头看向李介丘的方向。李大夫正低着头写药方,一边写一边小声劝说不敢喝药的病人。那年轻女子规规矩矩坐着,双手总是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小腹,总是小心翼翼地动作,细细看眼底还藏着几分温柔爱意。
那女子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两分,接过了李介丘递给她的药方,说道:“好吧,那我先吃着,要是再有问题我再来。”
李介丘朝他点点头,然后就看着那病人拿着药方去找郭观拿药。或许是因为许大夫今天不在,郭观没有师父管着,人都些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地佝着脊背,见有人过来才又立刻站直身体,悄悄咽下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哈欠。
等病人走后,李介丘才朝叶小尘招了招手,小声道:“过来吧。”
叶小尘立刻向田二郎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赶紧扶着秀姐儿过去。
他自己倒没去,只对着李介丘悄悄挤眼睛,偷笑了两下。李介丘说过,这病人也有隐私,外人不能听诊,所以他就待在一旁,顺便帮阿春擦了擦他够不到的高架子。
赵安月倒不知道这些,紧张兮兮地凑了过去,但很快被眼疾手快的叶小尘拉了回来。
那边的夫妻二人已经进了小堂室,田二郎扶着秀姐儿坐下,又担心地低头看着妻子,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把手给我。”李介丘观察了秀姐儿的神色,然后垂下眸子低声问道,“是上次没有调养好?”
李介丘起初以为是小产留了病根,可一把脉才觉得不对,这时他才恍然。
“心里憋着事,对身体也不好的。”他像是无意般说起,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或许正是因为他随意的语气,反而让秀姐儿觉得更轻松些,让她觉得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只是……只是这心里的事儿哪里是她做得了主的。
秀姐儿苦笑了两声,“我也不想憋着啊。”
她云淡风轻般的,可田二郎却很急,连忙道:“李大夫,这是病吗?”
李介丘朝他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对,郁则气滞,易焦虑胆怯、失眠多梦。”
田二郎忙问道:“那、能治吗?”
李介丘还是点头,提起毛笔开始写方子,“我开一些疏肝解郁的药,每日煎服。”
说罢,他静静写完药方,又低眉看了秀姐儿一眼,温声道:“你先坐着歇一会儿,我带二郎去拿药。”
秀姐儿一愣,旋即才缓慢点头。他也朝叶小尘看去一眼,递了一个眼神,叶小尘心领神悟,立刻拉上赵安月走到了秀姐儿旁边,一左一右的站着同她说笑起来。秀姐儿不怎么笑,叶小尘也是老实巴交的性子,全靠赵安月大大咧咧哄人。
李介丘就是这时候把田二郎领走了,他拍开了药柜前站着的郭观,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声问道:“她后来是不是又轻生过?”
田二郎一僵,脸色颓靡,许久才慢慢点头,答道:“……是。有过两次,是我娘说了些难听的话。不过我后来看得紧,幸好没出事。”
李介丘却是摇头,他还记得上次去田家的情形,那个田舅娘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田十八虽然和赵田氏是姐弟,可性格却是天壤之别,若要一个抑郁病人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百害而无一利。
他又说道:“本不该多嘴……只是家中不睦,对她养病很不好,一次两次是运气好,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真正想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李介丘一边拿一边同他说话,姿态随意,就好像是在拉家常一样。
田二郎也说:“我娘就是这样说的,说她是装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其实压根舍不得死。后来秀姐儿的性子变得太多,我娘又说她疯了,还说……还说肯定是小产后身体太弱,野鬼趁机抢了她的身体。简单说,就是撞邪了。”
李介丘被这言论气笑了,“胡说八道!”
田二郎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今天分了家!等过几日就带着秀姐儿离开村子,这样会不会好些?这样她就接触不到我家里人了!”
李介丘一愣,竟有些震惊地看向田二郎,好像这时候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人。
哪怕是在现代,很多人也不理解抑郁症,对此更是讳疾忌医。古代更不必说了,压根没有抑郁症这样的说法,谈起来多是癔症、疯病、撞邪,这田二郎能带着妻子来看病就已经很不一般了,如今更是为此与家里断了关系,倒有些真男人的模样。
李介丘笑了两下,玩笑般的赞道:“这很好,没有接触对她养病更好。呵,你现在倒是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田二郎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上次夫妻二人还在别扭,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大哥做的畜生事,只以为妻子是被村里的无赖混子欺负了,可好几次问她也不肯说,于是自己也暗暗生着闷气。
李介丘开了两句玩笑又忍不住科普起来,“确实真正想死的人拦不住,但这样的人却极少极少,哪怕是抑郁了,也不敢迈出那一步。这求生是人的本能,病人一边求死一边求生……嗯,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他的身体在自救。”
就好像在现代,抑郁轻生的人也不少,但真正想死的人是等不到专业人员施救的。他难过、崩溃、抑郁,他自相矛盾,他渴求解脱也渴求活命,他在等一双给他开生门的手。
田二郎歪了头,神色有些迷茫,慢吞吞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其实还是想活的。”
李介丘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扭头示意他朝秀姐儿的方向看。赵安月也真是个奇人,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话,还真把秀姐儿逗笑了,笑意不深,只有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浅浅的弧度。
李介丘又说道:“好好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