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四十三年,王如豪参加乡试,通过乡试就能成为举人,获得选官资格。
乡试是三场连考,且考试期间考生不可离开考场。
时间长,任务重,对考生身体素质也是极大的考验,不过这些对于王如豪来说问题不大。
开考前,张三又跟他讲了主考官的喜好和押题,王如豪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胸有成竹。
寒窗数载,谁不希望金榜题名,为一方官员,施展治世才学。
进了考场,看到考题后,王如豪更是欣喜,因为类似的题,他做过。
理清思路,又在草稿纸上拟好提纲,觉得一切妥当,这才提笔在答题纸上写下最终答案。
破题、承题……中股、后股、束股,每一题的每一部分写多少个字,都了然于胸。
出了考场,王如豪心情大好,忍不住请老师喝了一顿。
可到了放榜当日,王如豪和家人一起瞪着牛眼把榜单看了又看,却始终不见自己的名字。
这踏马……是落榜了!
王如豪如遭雷击,呆呆在榜前看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满脸颓败回到家中。
彼时南若正在院子里听戏,见几人一脸死了亲爹妈的模样走进来,不由问道:“这都是咋了。”
王如豪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闻言后只苦笑一声,屏退了戏子和下人。
等外人都离开,他突然跪倒在南若面前,哭道:“祖母,我落榜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母亲。”
祖母和母亲为了支撑这个家是何等艰难,原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可分担一些,却不想自己竟连乡试都考不过。
南若却不觉得落榜是一件多严重的事情,反倒是王如豪这个态度让人有些担心。
“古往今来,落榜之人不胜枚举,若落榜之人都如你一般哭得不能自已,那大庆国得多发多少大水。”
王如绮也在一旁劝:“哥哥才十六,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看榜时,有好些还是白头老翁呢,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几句话,将王如豪心头愁云驱散不少,但落榜毕竟是他长这么大碰到过最扎心的挫折,让他立马开心起来是不可能的。
南若又慈爱的抚了抚他的发顶,柔声宽慰道:“科考给世人提供了入仕通道,但它决定不了人的一生。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中举发疯,又有多少人榜癫狂,此类心智不坚者,即使有机会腾飞也都不堪重用。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唯有踔厉奋发,笃行不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才能有大作为。”
这些道理王如豪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和做到之间,很多时候都隔着天堑。
“这次乡试,我本踌躇满志,试后老师也认为我的文章不错,中举不难,可结果却是如此。祖母,孙儿实在不知,到底要怎样的文章才能中试?”
南若道:“世间之事本就不会绝对公平,怀才不遇的事每日都在发生,你的文章很好,这个不用质疑。”
“实话跟你说,你这次落榜十有八九是太子的手笔。”
王如豪:“……??”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
南若循循善诱:“太子想把如绮收做侧妃,继而接手王家所有生意。”
王如豪秒懂,如绮在及笄礼上的一席话断了太子的念头。
既然不能拉拢平阳侯府,就不能让平阳侯府手中有实权,进而成为绊脚石。
王如豪怒而起身,道:“竟然想让如绮做妾,他哪里来的脸!”
南若:“普信男的心理你理解不了。”
顿了顿,又道:“短期之内,你于科考一途是没有指望的,但祖母觉得你武艺超群,不如弃笔从戎,你祖父也是靠战功发的家。”
王如豪皱眉,道:“祖父英武,孙儿自是钦佩的,可若孙儿弃笔从戎,那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南若道:“书是不会白读的,读书不仅能提升学识,还能助人保持深度思考,从中不断修正对事物的认知,以及对自我的了解,继而获得真正的成长。
拉开人与人之间差距的并非上榜与落榜,而是日复一日微小的积累。
提升境界,拓宽视野,才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收获更多,有了足够的实力,很多问题也自会迎刃而解。”
顿了顿,又道:“但自己的路,终归是自己想通了才能走好,是继续科考还是从军,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王如豪经过这一番开解,心中早已敞亮,低头思索片刻,再抬头时,眸中早已没了颓然迷茫,有的只剩坚定,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祖母,孙儿听您的,去从军。”
包芝芝想到战场凶险,心中不觉忐忑:“家里有许多生意,就算如豪不去做官,这辈子也是不愁吃用的。又何必去受那份罪。”
王如豪说到:“这些年做生意能如此顺利与侯府的爵位脱不开干系。一旦爵位被收回,再想维持当下的体面就不容易了。
世上多是拜高踩低者,自那人闹出丑事后,侯府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
我脸皮厚,被人说说也无妨,但我也希望日后有了儿女,他们不会因为我而低人一等。”
下定决心,少年郎便在一个秋高气爽拿着推荐信,逆着晨光,开启了人生新篇章。
看着少年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绷了许久的包芝芝终于“哇”一声哭出。
南若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道:“放心吧,有我在,如豪死不了。”
包芝芝:“………”
哭得更伤心了。
功德系统都看不下去了:“原主许愿让你恢复侯府荣光,可你是怎么做的?成天啥也不干,就撺掇着孩子拼命飞,哪有你这样的。”
南若直接翻白眼:“我这些年当育儿嫂也当得很辛苦的好不好。
再说了,若孩子不成器,给再大的荣宠也守不住,还容易招来祸端。”
“我这一番苦心啊,你一个系统懂个屁。”
王如豪参军初期常有坎坷,且边关相对稳定,无立功机会,几年下来,晋升艰难。
相比之下,王如绮的处境就好了许多,慢慢接手家中生意,眼界广了,处事也愈发沉稳干练。
四十七年,惠帝病危,朝局动荡,太子和一众皇子斗成乌眼鸡,今天这个毁容,明天那个断腿,太子也因走路摔跟头成了跛子,再无缘皇位,老惨了。
内忧生,外患起,祝国趁机侵袭边境,战事频发。
乱世出英雄。
王如豪凭借过人的武艺和谋略展露锋芒,王如绮也因多次捐款支持军队而得了个郡主封号。
次年,惠帝驾崩,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七皇子荣登大宝,出人意料。
又过一年,柱国大将军为国捐躯,王如豪临危受命暂统三军,此后又屡立战功,三军统帅一职,到手。
又在边关经营数年,直到根基稳固这才一鼓作气将祝国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收复失地之余,还将边境线扩展上千里。
祝国挂白旗,提出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王如豪这才班师回朝。
彼时他二十七岁。
一对龙凤胎,一个成了将军,一个做了郡主,此等成就,远超老侯爷。
原主的心愿,完成。
唉!这种看着孩子负重前行,自己岁月静好却能轻松摘桃的感觉……真踏马的爽。
南若在这个位面养老四十多年,年近一百才离开。
番外,王如绮。
我是侯府嫡女,我有一个顶顶好的祖母,她教我读书习武,也教我摸鱼爬树。
儿时我最喜欢的,便是在夏日的葡萄架下听祖母讲故事。
在祖母的故事里,有姑娘替父从军,有男儿定国安邦,有家长里短,也有天下大事……
母亲和哥哥也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种时刻更让人心里踏实和满足。
九岁时,祖母把我和哥哥送进官学。
官学女傅的学问不如祖母,且还是个古板无趣的,我不喜欢,不想上学。
可祖母说:“适应不同的环境,接触不同的人,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祖母说话总是有道理的,我被说动,继续上学。
可祖母却跑了!留了家书,卷了银票,连夜跑路。
呜呜!好委屈!
祖母在外游历数年,终于在我及笄礼之前赶了回来。
我那个从未出现在我记忆里的父亲名声不好,连带着一家人这些年都饱受非议,就连我的及笄礼也无人愿意前来参加。
可是我的祖母啊,那个饱经风霜的祖母却带着帖子挨家挨户拜访。
我不想祖母为我委屈自己,可祖母却拍拍我的手背,说:“及笄礼是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必须办得好好的。你就好好在家跟嬷嬷熟悉流程,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祖母依旧笑得那样慈祥,半点勉强也不让人瞧见。
为何自己这般无能,不仅不能分担家事,还总让祖母为自己操心受累。
及笄礼上,我将提前演练过无数回的流程表演得没有半点错漏,我不想辜负祖母的苦心。
我得体的表现终于获得赞誉,能给祖母和母亲长脸,很开心。
可是啊,那个上学期间就极其讨人嫌的李伍儿来了,来砸场子。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总针对我,难道是小时候挨的打不够多?
虽然李伍儿脑子有病,可祖母威武,把人压制得死死的,开心。
事后我趁李伍儿出门上香把人蒙头打了一顿,更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李伍儿竟把我当成假想情敌,所以才处处针对我。
唉!因为一些无根据的脑补,就平白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打,这李伍儿也真是可怜。
但是啊!她再怎么可怜也掩盖不了坑害我的事实,我还是想打她。
后来,我慢慢接管家中生意,虽总有人说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像话,但我知道,她们是嫉妒我,嫉妒我有开明的母亲和祖母,不必一辈子都被困在后宅那一方小天地里。
再后来,边关战事告急,便宜哥哥来信说军饷不到位,他都好长时间没见着肉了。
自家哥哥自家心疼,我当即筹备了粮草肉干,以及祖母亲自调配的外伤药北上看他。
军营生活果然凄苦,便宜哥哥黑了,也瘦了。
我实在见不得自家哥哥狼狈的模样,当即又多买了十万石粮食和数千斤肉干。
所有将士见着吃的都开心,恨不能把我当佛陀一样供起来。
我很享受这种被人恭维的感觉,就在军营里住了一段时间。
某天,我心情大好到处溜达,一眼便在五大三粗的将士中瞅见一个清俊少年郎。
他太白也太美,在黢黑一片的士兵中简直是个异类。
我又打听了他的底细,洪阳,孤儿,从小体弱,在军营里做一些修理刀剑马鞍的活,平时还喜欢舞文弄墨,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长得好,有文化,体弱短命,这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夫婿。
尤其他那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多看看对身心也是好的,能摸一摸,亲一亲就更好了。
我当即问他愿不愿意嫁给我,不曾想这个小伙子是个不识好歹的,当即被我气红脸,严并辞拒绝了我。
他还说什么婚姻大事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说如今战事吃紧,谈男女之情不合适。
洪阳说得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想他被别人诓走,于是就照着追姑娘的方法给他送花送石头,又在他修修补补的时候把话本子上的漂亮话背给他听。
他或许是真厌烦我这种成天无所事事的,每次都能气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
我想,他如果打得过我,一定会跳起来跟我打一架。
可谁让他武力比不上我呢。
哈哈!我就喜欢看他这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最后只能委屈扒拉生闷气的模样。
我不擅行军打仗,一直留在军营也无用,不如回去多多挣钱,确保便宜哥哥吃穿不愁。
临行前,我灌了洪阳几杯酒,又在他脸上亲一下,跟他说等战事结束了就来抬他做上门女婿,说完又将一把匕首塞给他,就当是信物。
唉!到底是个病秧子,才几杯酒下肚,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病危的惠帝很高兴我帮他出钱,回京后下了一道圣旨封我做了郡主,又加封母亲做诰命夫人。
母亲一直忧心哥哥的处境,这些年少有笑模样,收到接了加封圣旨后,一直紧拧的眉头才有了些松动。
因我和母亲得了封赏,哥哥在边关又屡立战功,原本门可罗雀的平阳侯府终于有人上门走动,门庭若市。
就连刚刚失去孩子的李伍儿都不顾自己身体,顶着一张苍白鬼脸找上门。
但她不是来恭贺的,而是来发癫的:“太子被废,我的孩子也没了,王如绮,看到这一切你很开心吧。”
我实在看不懂李伍儿,留给她一个白眼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又哭又笑。
再后来,惠帝驾崩,孝帝登基,李伍儿和前太子病逝。
又过几年,战事平息,我终于把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抬进府,生了几个漂亮小孩赔祖母和母亲玩。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我和哥哥的孩子都长大了,祖母也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
祖母临终时握着我和哥哥的手,就这样,她仅有的体温全部流向我们。
我原以为洪阳是个短命鬼,不曾想他却活得挺长久,久到我闭眼前一刻还能瞧见他的笑容,瞧见他一遍一遍抚摸我的脸颊,最后又将我送给他的匕首插进心脏,慢慢倒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