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随江乐回了家。
骆星站在大门外守了一夜,天将明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的衣衫被一点一点打湿。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昨夜狼狈的样子,换过了衣服,撑着伞,干干净净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疲惫。
细雨蒙蒙,公子玉立。骆星感觉自己在演琼瑶剧。
骆星站起身,想问什么,或是解释什么,但看着那双从前满目温柔,此刻毫无神采的眼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沈怀瑾叹了口气,伸手拉起她的手握住伞柄,将伞留给她,独自一人走向了细雨中。
“沈怀瑾。”骆星叫住他。
他的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骆星将伞留在它主人的门前,慢慢走向沈怀瑾,“都被淋湿了,再给我撑伞还有用吗?傻子。”
沈怀瑾微微侧头,没有说话。
骆星从背后环住他纤瘦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既然你这么痛苦,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沈怀瑾凉凉笑了一声,“好啊。”
他转过身,低头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心里只有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可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骆星张口,但说不出后面的话。
在良久的沉默的雨声中,沈怀瑾眼底彻底归于死寂。
他自嘲一笑,慢慢松开禁锢她的手,转身再次失魂落魄走入雨中。
“我爱你。”
骆星朝那个背影大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停下脚步,骆星上前,拉起他的手轻声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沈怀瑾。”
被沈怀瑾紧紧揽入怀里的时候,骆星微微笑了笑,果然是在演琼瑶剧。
能用几句话解决的事,都不算事,而且,她快没钱了······
但是她说这话时,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
再次回到沈府的时候,骆星才明白沈怀瑾说的支离破碎是什么意思,沈老爷卧床,沈夫人鬓发苍白,二人貌合神离,沈阿娇的落花园永远落了锁,阿楠自陈微扬走后便变得少言寡语,府中家丁丫鬟少了大半,府中事务全靠沈愿帮忙打理,整个沈府,和如今的沈怀瑾一样死气沉沉。
见她回来,沈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沈怀瑾叹了一口气后便转身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沈怀瑾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不再颓然地借酒消愁,他一向聪明,做起什么都得心应手,没过多长时间,沈家也算是渐渐回归了正轨。
看起来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但沈怀瑾的眉眼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和煦温柔。
他待她很好,除了夜晚的时候,总像是在刻意报复一样反复折腾她,直到看见她眼角有了泪,他才会停下来。
有时候骆星恼了,不想理他,他又巴巴地凑上来抱着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若她还是不理,他就红着眼睛在她背后默默哭泣,骆星心软,于是又被压在身下。
骆星的癖好还是没有变过,喜欢看漂亮的男人哭。
眼泪是武器,她对付沈怀瑾的武器,也是沈怀瑾对付她的武器。
“不要离开我,阿如。”
若是再加上这句话,骆星就什么都想答应他了。
重新开始是太过天真了些,把一切当作没发生过也是不可能的,但她喜欢看他被迫长出的棱角,看他的纠结痛苦,看他明明怨恨她不信她但又离不开她,看他望向她时阴郁情深的目光······
她喜欢,一面破碎的镜子。
在时间的蹉跎中,在一遍遍抱着他说不会离开的时候,骆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当下的美好与惬意总让她懒得再去思考,于是像是温水中的青蛙一样被熬煮着。
就这样,骆星安安分分扮演了一年别人妻子的角色,不用费心计划什么,不用讨好别人,更不用为了生计发愁,实现了骆星以前像个废人一样活着的梦想。
当然,这期间,沈夫人依旧不喜欢她,还张罗着要给沈怀瑾纳妾,也常有不知死活的丫鬟爬沈怀瑾的床,但这些事在她知道之前就已经被沈怀瑾妥善解决好了。
沈怀瑾的话很少,骆星有时会觉得无趣,特意挑些事来和他吵架,他没什么吵架的天赋,起先还会被她气哭,但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知道她是无聊了就放下手头的工作陪她出去玩儿,或是满足她的戏瘾陪她闹一闹,总之,他对她很纵容。
可惜,她不喜欢这样的纵容。
镜子修好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一生趋名逐利的沈老爷莫名其妙遁入了空门,南街卖猪肉的陈二狗将梅花簪还给了她,但仍未娶妻,蓝家在京城里开了一个医馆,蓝彩萍跟着唐夫人认真学起医术,每月在街头开义诊,明启有时会去看她,但两人关系微妙,说不清楚是什么关系。
冬天的时候,明启又被沈怀瑾聘来当了护院,还与他们一起过了一个年,有很多怀春的小丫鬟给他送手帕,腰带,或是鞋子,他虽一一回绝了她们,但其实尾巴快要翘到天上了。
除夕守岁,别人都喝酒玩乐放烟火,只他一个人飞身到屋顶上看月亮,很装逼,也很孤独······
然而,骆星被他装到了,缠着他教她怎么飞。阿楠也被他装到了,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属于孩童的光亮,至此,把明启奉为神一般的存在,明启喜欢别人崇拜他,因此闲时也会教他的这个小迷弟几招,就是始终不搭理骆星。
沈愿到了定亲的年纪,也有不少人上门来议亲,但她始终不愿意嫁人,沈怀瑾也不强求她,相较之沈夫人则比较发愁,明里暗里给她做思想工作。
京城那条长街骆星走了很多遍,有时会遇到些从前认识的人,比如蓝采萍,比如陈二狗,就是再也没有见过飞云了。
后来,上元灯会,还是在旧日的酒楼上,骆星瞥见窗边一个熟悉的侧影,提裙走上去看,却见上面坐着的,是一袭黑衣独自饮酒的骆玉宛,而她的对面,空荡荡地只放了一把剑。
谈起往事,她并不想多言,但一杯杯酒下肚,却抱着骆星哭了许久。
洛玉宛听了她的话,利用飞云的爱,报了自己的仇,一切结束后原想放下过往与他一起浪迹江湖,但飞云泄露信息之事被南桑阁知晓,斩他一臂,又泄他真名与行迹,他自知再护不住她,独自一人拖着病体离去,而她找到他时,只剩下了一具残骸和一把剑,连头颅都没了踪影。
她大仇虽报,但这世上再无一人真心待她。
合家团聚的年关,她只能拿着两把剑游离于烟火红尘,想要寻回他的头颅。
离开酒楼后,骆星神思恍惚地走在洋溢着万家灯火味道的人群之中,年轻男女情意绵绵桥头相会,稚嫩孩童三两成群穿着新衣肆意奔跑在街道上,而她目光茫茫,最后落在不远处兔子灯下,一个停留于卖木剑的摊铺前被大人拽着骂着却始终不愿意离开的粉衣小女孩身上。
“女孩子家家的买这些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玩几天就丢了,赶紧给我走。”
市侩中的一声责骂骤然唤起她埋藏的记忆,那个眼角有柳叶青斑的小女孩也曾这么执拗地想要过一把木剑,好像得到它,自己就会变成话本里仗剑走天涯的女侠。
可惜她始终没有得到那把剑,梦中潇洒自在眼角有着自己独特印记的邓安如也永远死在了昨日,被大众眼光中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所取代。
“难道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嫁人的吗?那像我这样嫁都嫁不出去的女子,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姐姐,我喜欢他的,但是我有自己更想做的事。”
“你们两情相悦,我还横插一脚吗?如果觉得亏欠了我,就多来捧我的场吧,我可是要成为京中第一名角儿的。”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又不是货物,少欺负人了。”
······
记忆穿透心脏,此刻,许多女声涌入脑海,骆星如梦初醒,恍然惊觉梦间啼哭之人所欲何求。
“阿如。”
远处传来一声温然却急切的呼唤,他身陷人海茫茫,眉目温雅,白氅飘然,手里握着一男一女相依偎的糖人,拨开人群向她奔来。
骆星则回头,为粉色衣服的小女孩买下那把木剑,女孩高兴起来,拿着木剑跑远,与前面走来的沈怀瑾错身之际,糖人碎了一地。
沈怀瑾看着地上的糖人,有些难过,但见她走近了,还是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我们再去买一个吧,阿如。”
骆星摇了摇头。
“天色已晚,沈怀瑾,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