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最近很热闹。
江州陆家来提亲,送了一车一车的礼,而从马车上下来的端方君子,更是成为了沈府上上下下好几日的谈资。
而他要提亲之人,正是沈家的二女儿,沈阿娇。
陆家与沈家交好,陆成元几年前进京赶考,就是暂住在沈府,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他喜欢上了个性率真泼辣的沈阿娇。
沈阿娇性直率,自府中紫藤花树下对正在读书的陆成元一见倾心后,便主动出击,日日痴缠于他,陆成元是个传统守旧的闷葫芦,起先虽对她颇为厌烦,但后来沈阿娇在他面前故意失足落水,又与他于水下有了肌肤之亲后心里便有了她。
他离开之时,亲口向沈老爷许诺待他高中便会来娶沈家阿娇。
只是后来,陆成元名落孙山,自觉羞愧,没有再来寻她。
如今时隔几年,他高中榜眼,又得圣上器重,前途一片大好,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来娶她过门。
这些事,骆星是从沈怀瑾那儿知道的。
说到陆成元,沈怀瑾是羡慕的,或许,若他不是这副身子,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堂堂正正地娶自己心爱之人过门,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骆星问他。
沈怀瑾微笑着看她,有些怜惜地伸手抚上她的脸,“而不是让自己的心上之人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骆星愣了愣,有些生气地拍掉他的手,“说什么呢。”
阳光照在沈怀瑾的脸上,他仍是温和地笑着,却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二哥哥,二哥哥!”
老远就听到了沈阿娇的声音,这几日,她尤其高兴,有什么名贵难寻的药材都统统搬来了沈怀瑾的院子里,说有了这些药沈怀瑾可以活到两百岁,沈怀瑾哭笑不得。
随沈阿娇来的,还有陆成元和沈愿。
陆成元恭恭敬敬向沈怀瑾和骆星见礼,沈阿娇看了骆星一眼,有些不满,但碍于沈怀瑾在这儿,也没多说什么。
沈阿娇向丫鬟招招手,丫鬟又捧来一个大匣子,还没等她说什么,沈怀瑾就颇无奈道,“你要是再送药来,你哥哥就真成药罐子了。”
“哥哥。”沈阿娇嗔道,“这次不是药,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红玉,母亲说玉最养人,我忍痛割爱,你定要给我好好戴着,老了也不许摘下来。”
“忍痛割爱?”
沈怀瑾摩挲着那块玉,忍不住笑她,“小时候和阿愿抢一支发钗,宁愿扔到湖中也不愿忍痛割爱,怎么现在长大了要嫁人了,变懂事了吗?”
听到沈怀瑾在众人面前揭她的短,沈阿娇有些羞恼,拒不承认,“我哪儿有啊!”
“阿愿你说有没有?”沈怀瑾笑着看向一旁许久不说话的沈愿。
沈愿看了一眼沈阿娇,颇矜持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小,我哭了好久,觉得失了一支簪子便是天下第一难过事,但现在不会了,失去什么…都不会难过了。”
骆星在旁边看得清楚,沈愿说失去什么的时候,分明看的是长身玉立眼里只有沈阿娇的陆成元。
有点儿意思。
“不管不管,反正哥哥得戴着,哥哥值得这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话说了一半,沈阿娇的目光却莫名投向颇为无辜的骆星,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可惜啊……”
沈怀瑾的笑意慢慢淡下来,转而握住了骆星的手,认真道,“我已经拥有这天下最好的东西了,阿娇。”
她是东西?
骆星哑然。
沈阿娇撇撇嘴,“别人都是错把珍珠当鱼目,哥哥倒好,把鱼目当珍珠似地捧着。”
“阿娇。”沈怀瑾正色唤她的名字。
陆成元出来打圆场,“听说沈叔母今日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来梨园唱戏,我们一起去看吧。”
戏班子?
骆星忽而心中警铃一响。
沈怀瑾转而循问她的意见,“阿如想去看一看吗?”
“看。”
怎么不看。骆星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她要看的,是另一场戏。
······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墙头马上,咿咿呀呀的听得骆星脑仁疼,沈怀瑾见她听不懂,便耐心为她讲解其中的故事桥段,听他讲,倒是比看戏更有意思。
讲到某处,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骆星转头去看,却见他愣愣地瞧着台上饰李千金的小花旦,不知在想什么。
幼时相别,长大了即便涂了满脸的粉墨,都能一眼认出来,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骆星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戏。
前面沈老爷沈夫人与陆家人相谈甚欢,满脸堆笑,陆成元与沈阿娇浓情蜜意,眼里没有旁人,不同于沈阿娇的红光满面美眸流转,沈愿则暗淡许多,看起来心事重重,拿茶当酒,一杯杯地饮。
还有······
骆星侧头,看到了真的在饮酒的陈微扬,脸颊通红,直直瞧着被众人捧着的沈阿娇。
陈微扬的弟弟小楠长大了许多,但仍是坐不住,满院子乱跑,喜欢往沈阿娇旁边凑,哄得她高兴了,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不似沈愿,总喜欢同他说些大道理,因此虽然二人长得极为相似,这个灵精的小鬼头还是更喜欢和沈阿娇玩儿,连她的无理刁蛮都学了七七八八。
在邓安如的记忆里,沈阿娇常常和小楠一起欺负她,嘴上说着小孩子不懂事,实际上背地里用吃食玩具收买他来故意制造“意外”作弄她,邓安如左手手臂上一块极丑陋的疤痕就是拜这一人一鬼所赐。
这孩子聪明的很,明明只有五岁,却十分会看人脸色,和沈阿娇一样,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凑上来闹她,其余时候,尤其沈怀瑾在的时候,乖的很,圆圆的脸笑起来十分的天真,任谁会相信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会欺负人呢?
台下的人比台上的戏倒是精彩多了。
“小生我困书房年华虚度,一盏灯几函书寂寥烦愁。几曾见燕飞蝶舞,春意春意搔首,几曾见大千世界,红飞绿流。”
“遥望天相助啊,得见玉人容姿秀。终是前生缘,今日马上会墙头。”
曲声婉转悠扬,一曲戏唱罢,天已经暗了。戏中人拜身退场,骆星转头望时,身侧已是空荡荡,前面陈微扬的丫鬟向她投来一个眼神,骆星对她笑了笑,起身离开。
夜色静谧,骆星一个人走在青石路上,忽而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并不刻意放轻脚步。
骆星停下脚步,转而变了方向,走进寂静无人的桃园,在百颗桃树间隐了身形。
那人也跟了进来,骆星躲在树后,看着夜色中那人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为何跟着我?”骆星知道他并无恶意,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桃枝,指着他的后背漫不经心道。
穿着粗布麻衣的高马尾男子愣在原地,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淡淡道,“许久不见,你好像变聪明了一些。”
听到他的声音,骆星更加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笑了笑,用桃枝敲敲他的头,“傻子。”
他于月色下慢慢转过身,容色依旧,淡淡的,带着些嫌弃。
“听闻府中新来了一位很俊俏的护院,原来是你?”骆星慢慢走近他,眼里带着玩味,“怎么,想我了?”
明启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一顿道,“有人,要杀你。”
······
回去的时候,沈怀瑾正坐在院中,看着一只破旧的风筝出神。
骆星在他旁边坐下,他这才回过神。
“回来啦阿如?”
骆星给自己倒了杯茶,心中藏着心事,并不看他,“怎么,找到这风筝的主人了?”
沈怀瑾笑了笑,如实道,“找到了,她和我想的一样,是一位很好的姑娘。”
“哦。”
骆星喝了一口茶,但感觉入口确是酸涩的。
“傻阿如。”沈怀瑾看着她笑,“如果你不高兴,可以直说,我不会瞒你什么。”
“我哪儿敢不高兴啊···”骆星放下手里的茶盏,依旧没个正形,“我只等着什么时候收拾收拾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以全公子好事。”
面前的人笑意褪去,神色认真起来,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语气平静道,“今日我去找她,她还没有卸下妆容,我问她还记不记得我,她笑着说记得,可是看我的眼神却是陌生的,那时候,我便知道,我应该放下了。”
“阿如。”沈怀瑾抬眸看向她,“再给我一天时间好吗?我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沈怀瑾。”
骆星喉中苦涩,不知该说什么。
他仍旧满眼诚挚地看着她,她无法,只能点头,他高兴起来,笑着将她拉入怀中。
骆星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回响起明启的话。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桃园中,她笑得残忍,“不知道,但得先给沈家人看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