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满身的血腥味,骆星缓缓从花池里站起来,穿上衣服,长发湿漉漉散在身后,瞥见一旁檀木架上明启的白玉长剑,然后伸手将那寒光抽了出来。
水池里的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想杀我?”
“不。是你想杀我。”
骆星浅浅弯了唇,然后,将那柄长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肩头。
刚换的鹅黄色衣裙又被血染红了,红得刺眼。明启用最快的速度上岸抱住了她,不顾血色也爬上自己的衣服。
怀里的人对他虚弱的笑笑,“请把我送到相府,殿下。”
红袍被血染成了深红,他看着怀里渐渐因为疼痛失去意识的人,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
“···长乐。”
······
骆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日后了。
确认是在相府暗自刚想松口气,却在注意到伏在她床边熟睡着的人后她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干干净净的脸,熟悉的烟青色衣裳,没有颓色,没有一蹶不振,似乎还和从前一样,但只有发间多出的几丝白发,眼下掩盖不出的青黑,毫无血色的唇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她想伸出手碰碰他,但还是收了回去。
天快亮了。
她有些累,不想刚醒来就演戏,于是便又睡了过去。
醒来后的时间里,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声音,有些聒噪的丫鬟的声音,相府夫人温柔苍老的声音,还有丞相总是叹气的声音。
当然,最多的还是司徒平南的声音。有时是低柔的,有时是沙哑的,有时是哽咽的。
”长乐,我打胜仗回来了。”
“长乐,我们的家没了。”
“长乐啊,你醒来好不好。”
······
在一个烛火昏黄的夜,骆星听到了他细碎压抑的哭声,眼泪落到她的手背上,也落到了她的心上。
然后她就再也不忍心装下去了。
“······将军。“
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有些晦涩难听,但落到那人耳中,却比世上任何声音都要动听。
她看到,他愣了愣,然后嘴一撇,哭得更厉害了。
从未见过他露出过那样脆弱的表情,像是被抛弃的孩子,像是流离失所的小狗。
骆星强撑着坐起来,慢慢抱住了他,他将她抱紧,趴在她的肩头,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的绝望无助都宣泄出来。
肩膀还是有点疼。但没关系。
不知哭了多久,又这样彼此相拥了多久,司徒平南用袖子擦干眼泪,再看她时,又是以前那个永远温柔可靠的模样。
“···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你等着,我去叫郎中。”
骆星拉住将要离开的人的手,“我没事。别离开我。我害怕。”
他愣了愣,立马坐回去小心翼翼搂住了她,“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长乐别怕。”
”将军······”
骆星酝酿好情绪刚准备开始演戏,就被司徒平南打断了,“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没事的。”
“圣上晋了我的官职,封了你诰命,还赐了我们一个很大很大的宅子,等你好了,我们就搬进去,我们还有家,还和以前一样。”
?
这时候他不应该问她凶手是谁,然后大怒,然后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吗?
性情大变呢?疯批偏执呢?你的恨呢?怨呢?都去哪了呀?
骆星有些失望。
“将军,我看到,那天杀人放火的是一群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你一定要抓住他们,为祖母,妹妹,还有将军府上百条人命报仇啊!”
他不主动问,她就主动提。
但司徒平南听了她的话,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乐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叫郎中。”
“将军!”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除了方才的哭泣,他的表现也太冷静了些,连给自己的退路都想好了,全然不像一个家破人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在相府修养了几日后,骆星便随着司徒平南搬到了新的将军府。
但没想到的是,这座新的府邸,居然离明启的燕王府不过百步远。
刚到那天,明启就站在他的府邸门前看着,既没有像往日一样上前嘲讽一番,也没有向其他官员一样为了笼络关系送贺礼来,只是看着。
新的将军府比之前的那个府邸还要大,甚至圈了一泊湖水进来,司徒平南吩咐下人给全府挂了丧,每至夜晚,骆星总会从一个血流成河的梦里醒来。
梦里,将军府数百人齐齐站着,七窍流血地伸着手向她走过来,像要来索她的命。
这么大的宅子,却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骆星用袖子擦去头上了冷汗,像往常一般去摸身边的人,这次摸到的却只有冰凉。
心莫名慌乱起来,赶紧跑下床出门去找他。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西厢房的灯亮着,走到门口,里面传来的是司徒平南强忍疼痛的闷哼声。
推开门,他雪白精瘦的身躯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看到她进来,司徒平南有些慌乱地穿好衣服,“又做噩梦了吗?”
骆星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按着他坐回去,然后拿起旁边的药膏一言不发地帮他上药。
她怎么忘了。
皇帝忌惮司徒平南功高震主,又娶了丞相的女儿,这次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而明启呢?明启做的那些事他又是完全不知情的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疼吗?”她忍不住问。
司徒平南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手轻抚向自己的心脏,“比起这些伤口,这里的痛更甚。”
“既然疼,那你就应该将这些疼痛千倍百倍的还给那些给予你伤口的人不是吗?”
“只有愚蠢懦弱的人才会选择原谅,将军,我希望我嫁的,是个敢爱敢恨的丈夫,而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懦夫。”
······
司徒平南转头看她,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骆星从背后抱住他,“将军,我也痛的,和你一样痛。每到夜晚,我都能听到祖母的咳嗽,妹妹的笑声,还有院落里嘈杂的声音,他们说他们死得好冤,要我为他们报仇。”
“···报,仇?”
司徒平南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恢复清明,握住她的手,“可是长乐,我只有你了,我不愿你因为我,而再次置身于险境。”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孤身一人的司徒平南会因为仇恨而义无反顾,但有了牵挂的司徒平南,却开始瞻前顾后。
她讨厌这样的司徒平南。
呵。骆星凉凉笑了一声,抽回自己的手。
“难道你因为一个女人就连自己的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都不顾了吗?你以为皇帝会让你安稳度日吗?你以为燕王会让你好过吗?你数十年忠君报国换来了什么呢?你有实现当初的报负吗?"
"你真的确定,你所效忠的,是个明君吗?”
司徒平南不由自主站起身,看着月光下纤瘦清冷的背影,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但她转过身,又是熟悉的微笑。
骆星用最无辜的语气坦然说出自己的欲望与野心。
“将军啊,我不要诰命,我要的是···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