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浑水摸鱼,也是一个成语。含义是趁着乱劲捞取好处谋取利益。然而,实际生活中,在浑水中是不大容易摸到鱼的,因为你根本看不到鱼在哪里,怎么去摸?真正摸鱼,是要在水清的时候才能摸到。还有句古语叫水至清无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都把鱼摸走了,哪里还有鱼?
我在牛角台村居住的几年里,夏天大多数时光是在牛角河里度过的。在第二章中,我曾提到牛角河的洪水,但发洪水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大部分日子,牛角河的水还是很温柔很清亮的。夏天雨水充沛,牛角河的水量也充足。清澈的河水淙淙流淌潺潺作响,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动嬉戏。中午饭后,太阳当空照耀。这时,村口走来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来到河边,脱下鞋袜挽起裤腿下到河里,开始了摸鱼的游戏。人群里有一个皮肤晒的黢黑的孩子,那就是我。下河摸鱼我必参加,一次不落,故而皮肤晒得最黑。
牛角河水平时只能没到我们膝盖,水浅就没有太大的鱼,一般都是四五寸长短的小鲤鱼。而且这个深度,即便能清楚地看到鱼,伸手去摸也是摸不到的。在水里,鱼的灵敏度是人类的几百倍,稍有动静,它会早早地开溜。读者要问,照你这么说,小伙伴们下河岂不是白忙活一趟?不然,每次下河,我们总能满载而归。大中午的,太阳晒着河水泡着,没有点收获,我们是不甘心的。我们下河前,会从河岸的柳树上折下数根细柳枝,捋去柳叶。每摸上一条鱼来,就将柳枝从鱼嘴穿进鱼鳃穿出。等柳条穿满鱼时,摸鱼才会告一段落。我们拎着鱼回去,开膛、刮麟,放在锅里清炖,待鱼快熟时,搁一把盐进去,再放上一把花椒叶子和几个蒜瓣几个葱花,就是一顿“丰盛”的鱼宴。饥饿的年代,这种“丰盛”的鱼宴曾经多次填饱我们饥肠辘辘的肚子。
写到这里,读者可能又要问,你们究竟是怎么从清水里把鱼摸上来的呢?不要着急,我现在就来叙述清水摸鱼的过程。
山区的河流,最大的特点除了河水清澈之外,就是石头众多。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了河道。鱼有一个特性,没人时,它们会在水里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一旦发现有人,就会迅速钻到石头底下。它们以为石头底下很安全,然而恰恰是在石头底下要了它一条命。在石头底下,鱼就无法游动了,我们悄悄把手伸进石头下,几乎一捏一个准,很快就会摸出一条鱼来,顺手往岸边一扔。鱼在岸边蹦跶几下,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我这样写,读者可能会觉得摸鱼竟然这么简单,谁都可以摸到,还有什么意思?其实不然,摸鱼还真是个技术活儿,不会摸的根本摸不到。我刚到牛角台村那年,夏天跟着小伙伴们下河摸鱼,不懂技术要领,什么都摸不到,反倒好几次被石块挤破手指头。我向几个摸鱼技术最好的小伙伴们请教,不料他们非常保守,爱耍小心眼,大概怕教会我会影响他们的收成,都是三缄其口。请教不成,我就偷偷地学。我发现他们伸手摸鱼时,五个指头是并拢在一起的,而我恰恰相反,五个指头是岔开的。我忽然醒悟过来,五指岔开,鱼就会从指缝里溜掉。而五指并拢,只要能捏住鱼,它就无法溜掉了。我也不知道这个看法对不对,就向摸鱼高手李石蛋请教。李石蛋悄悄地说,就是这么个道理。他们不让我教给你,但你自己琢磨出来了。不服不行啊,当老师的孩子就是聪明,看看就会,一等人一个。
我不知道什么叫一等人,问李石蛋。
李石蛋说,牛角台一带的村庄流行一句俗语:一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学学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你看了看我们摸鱼就学会了,是一等人;我是二等人,学了好长时间才学会;我那个表弟张小来是三等人,到现在都没有学会。你发现了没有?我们每次来摸鱼,都没有他的身影。
李石蛋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还真是没见张小来摸过鱼。他人并不笨,怎么就学不会摸鱼呢?后来,我问张小来。张小来说,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愿意学,或者是不能学。
这番话把我说愣了。说不愿意学有可能,因为村里有好几个孩子就不愿意学,说摸过鱼后好几天手上带着鱼腥气,闻着就想吐,吃不下饭去。说不能学就有些牵强了,怎么不能学呢?摸鱼又不像陈贵贵那样捅燕子窝,燕子是益鸟,鱼又不是益鸟。
张小来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是我爹不让我摸鱼。
为什么?我问。
我爹说摸鱼杀生。鱼也是一条生命。
你爹是佛教徒?我听爸爸说过,佛教徒不许杀生。
不是。他就是不愿意杀生,过年连个鸡都不愿意杀。
他平时吃牛羊肉和猪肉吗?
吃。
这不是杀生吗?人家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杀掉吃人家的肉?
那是别人杀的,不是我爹杀的,别人杀的不算。
张小来说的言辞凿凿,我不知道怎么反驳。又说,这件事情你表哥李石蛋都不知道,他还说你是三等人呢!
张小来说,除了我娘我妹妹和我,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爹说,别人知道了,我家就该遭殃了。
我心里一凛,有道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个类似于佛教徒的人很可能惹上无尽的烦恼和麻烦。
再回过头来说摸鱼。我虽然无师自通悟出了摸鱼的技术要领,但真正下手去摸,还是不太理想,摸到的鱼不多。怎么回事?我的手势和别人没有区别呀!
李石蛋也觉得奇怪,说你的手指又细又长,这是摸鱼最大的优势,我们的手指又短又粗,这是先天不足。可你怎么反而不及我们摸的多呢?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把手掌伸到李石蛋面前,他摸了摸我的手掌,忽然笑了,知道了,我知道你摸鱼少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呢?我连忙问。
李石蛋伸出自己的手掌让我看,还让我摸一摸。
我一摸,觉得他的手掌非常粗糙,手指上还有不少老茧。
李石蛋说,我经常下地干活儿,如拔猪草砍柴禾,手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这样的手抓住鱼它就很难脱身;而你的手细皮嫩肉光滑如油,鱼鳞也是光滑的,两个光滑碰到了一块儿,鱼儿还不溜走吗?
奥,原来是这样!可我在村里是暂住,不是这里的家,不喂猪不拔猪草不上山砍柴,怎么能让手上长老茧呢?
李石蛋说,这个好办,你给我家拔猪草砍柴禾,就能长出老茧来。
后来我才知道,手上长老茧虽然可以多摸鱼,但不是关键原因,关键原因还是我的手势不规范,特别是下手的速度较慢,鱼儿很快就躲开了。我白白给李石蛋家的那头猪拔了好多草,给他家砍了好多柴。那年过春节杀猪,李石蛋给我送了两条猪腿,说是对我的奖赏。
清水摸鱼,咋听起来,好像是风平浪静下的一种闲情逸致,其实不然。记忆中,我摸鱼遇到过两次险情。第一次是在那年农历五月底的一天,那天是阴天,河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这种天气我们一般不下河摸鱼,怕下雨发洪水。偏巧,村民刘大有县城舅舅家就是那个医院副院长的孙子来了。那时候,刘大有一家已经从牛角铺搬迁到牛角台村。这个孩子没有摸过鱼,听说这个游戏很好玩,就让刘正春和我说,带他去摸一回鱼,再尝一尝清炖鱼的美味。我们原本不想去,但又觉得在他面前露一手绝活也未尝不可,免得这个城镇人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另外,他的爷爷那年救了不少乡亲们的命,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拒绝。于是,我就约了李石蛋、张小来、张栓子几个人带那个孩子来到牛角河边。我们刚脱掉鞋挽起裤腿要下水,忽听那孩子喊了一声,快看呀,好大的一条鱼!边说边比划。我一看他比划的那个尺寸就笑了,差不多有一米长。哈哈,怪不得说你们城里人分不清麦苗、韭菜和核桃、梨呢!这么个小小的牛角河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鱼?那不成鱼精了!那孩子说,真的真的,是我亲眼所见!
我们也懒得和他抬杠,就问,那条鱼钻到哪里去了?
那孩子说,钻到前面那块最大的石头下面了。
我说,一会儿抓出来回去给你炖着吃。
既然有这么大的鱼,我对李石蛋说,你从东面下手,我从西面下手,两面夹攻防止它溜掉。
李石蛋说好,说着就下了水,早把伸进了大石头下面。我也赶紧下水伸手,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刚把手伸进去,我就觉得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个头还真是不小。李石蛋这时也摸到了一条鱼,感觉个头也不小。我往出拽鱼,却怎么也拽不动;李石蛋也说拽不动。我们俩各自发力,用尽全身力气拽鱼,只听“呲啦”一声,我终于把鱼拽了出来,一看,妈呀,是半截蛇头;李石蛋也拽出来,是半截蛇尾。吓得我俩扔掉蛇没命地往河岸上跑。我和李石蛋定下神来细想,是那个县城的孩子把这条蛇当成鱼了。刚才我们俩谁也拽不动,是拽着一条蛇,两个人力道一抵消,可不是谁也拽不动嘛!好在这是一条生活在河里的无毒水蛇,如果是山坡上的有毒土蛇,我和李石蛋可就惨了。那个孩子见我们摸出两半截死蛇来,也早吓得面如死灰,像惊弓之鸟一样逃之夭夭了。
就在摸到水蛇不多几天后,我们又遇到一件更危险的事情。那天天气很好,蓝天如洗白云朵朵。吃过午饭后,我们又来到河里摸鱼。不知何故,那天的鱼好像都冒傻气,完全不及往常那样机灵,我们轻而易举就摸到很多。小伙伴们一个个正兴奋不已,忽然觉得河里的水流速度加快了,水深也增加了,平时到我们膝盖的河水突然漫到了腰部。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道是无知者无畏,我们的生活经验很少,根本不知道大祸就在眼前,还想多摸几条鱼。正在这时,忽然看见生产队长孙建祥和刘大有、李大龙等人急速地跑到河里,把我们抱起来就往村里跑。我们还很不情愿,在他们怀里不停地挣扎。待把我们刚刚抱到村边,我回头一看,只见牛角河里已经是浪涛滚滚水声震天。太让人后怕了,倘若再耽搁五分钟,我们就变成鱼了,村里人该到河里摸我们了!
事后,水性很好的李大龙告诉我们,如果发现水流突然加速水量加大,那一定是洪水来了。洪水的流速远远高于清水,它会催促、挤压清水增速,间隔距离一般在两百米左右,时间约为五分钟。什么概念呢?就是说,当你感觉到水流加速了,洪水正在两百米外的上游,五分钟后就会来到你所处的位置。
我问李大龙,明明晴天白云艳阳高照,没有下雨,怎么会有洪水?
李大龙说,俗话说,十里不同天。你这里是晴天,不等于上游也是晴天;你这里没下雨,不等于上游也没下雨。这是经验也是知识,以后多学着点吧!
我忽然想起今天的鱼那些反常现象。李大龙说,鱼是生活在水里的生物,它们对水流的速度十分敏感,洪水距离它们几十里地以外就能感受到。洪水一来,等于宣判了鱼的死刑,它们表现出呆傻的状态,那是觉得自己的死期不远了。就和犯人一样,知道第二天要被枪毙了,头一天晚上还能睡着觉吗?
清水摸鱼,经历两次险情,让我心有余悸,以后就很少下河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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