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洪听到檀柳的承诺后,脸上无悲无喜,是那种很平静的释然。
他朝檀柳招了招手,“陪义父喝两杯。”
檀柳点头,从营帐内的暗格里取出一壶酒,这还是他先前用防风贝的身份买的。
檀柳将杯子里的茶水泼了,重新斟满酒,递给江洪,“义父,请。”
江洪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檀柳继续给他添酒,江洪来者不拒,在喝了第三杯后,檀柳抬眸看他,“义父,我去外头给您盛碗热汤。空腹喝酒,伤身。”
江洪抬眸看向檀柳,却是又换了一个话题。
“我让你夺取昆仑镜,你可知为何?”
檀柳点了点头又摇头,“猜了一些,但不敢确定。”
“是,我原先是想利用昆仑镜重回过去,给辰荣重来一次的机会。”
江洪顿了顿,示意檀柳添酒,又道,“可是这两天我认真想了。就算重来一次,辰荣或许也不会赢。”
檀柳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从江洪口中听到这番丧气话,他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执着到犹如傻子的江洪吗?
江洪双指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却是开始吟唱一首曲子。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这首曲子檀柳很熟悉,每次有袍泽牺牲,活着的人为他们送行的时候,大家都会哼唱这首歌。
江洪的声音不能算是好听,只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裹挟着他这些年的艰难岁月,沾满了百余年里的所有煎熬。
檀柳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在脑海里对颜沫说道,“对不起。”
直到此刻檀柳才发现,颜沫不知何时切断了与他的五感共享。
她是饲主,若是她真心抗拒让他这个命蛊感知到饲主的情绪,在强烈的意愿或是其余强大灵力的阻隔下,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
回春草堂里,颜沫扑在阿庇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列阳在旁边直跺脚,他又气又急。妖妖这丫头哭成这样,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说,可真是个磨人精!
哭了好久后,这丫头却是红着眼睛让阿庇列阳给她一些灵力助她做一个封印,她要暂时封闭自己的五感和识海。
阿庇和列阳对视了一眼,到底是舍不得她如此伤心,各自调用起灵力,助她达成心愿。
待妖妖沉沉睡去之后,列阳冷哼出声,“我总觉得这事跟那九命魔头脱不了干系。阿庇你总说他是君子,值得托付。若有一天他负了我们妖妖,我必将他的脑袋一颗颗斩下。”
阿庇无奈笑了笑,嘟囔道,“好了,你少说几句。再说了,你又打不过他。”
最后这句话阿庇说的含糊不清,可两人多年默契,列阳还是听明白了,气的他直接嗲了毛,化为原型就去啄阿庇。
阿庇被他啄的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列阳抖了抖羽毛,变成人形负手站立。
阿庇看了一眼妖妖,叹了一口气,又道,“情之一字,如人饮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阿珩当年和炽辰那厮的事,咱们可都是见证了。还有阿湄,这些年越发不好了。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去尝这个苦。”
列阳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忿忿瞪了阿庇一眼,径直拂袖而去,也不管阿庇在身后如何唤他。
第二天一早,暮夏朔日,大荒被两件大事震动。
其一,前几日青丘公子于承恩宫外被公然行刺,身受重伤,至今未醒。青丘将消息瞒了几日,但族内神医都无法救醒少主,无奈之下只得遍求大荒名医,以期能救其性命。
其二,江洪昨夜以一己之身突袭昊凌五神山,后与皇孙苍玄缠斗中怒触不周山,致使天柱折,地维绝。幸而皇孙苍玄有勇有谋,下令赤水氏将洪水引至荒漠,避免了生灵涂炭。又令金天氏仿照女娲石制成补天神器,将天柱重新撑起。
颜沫从睡梦中醒来的同时,就被列阳和阿庇直接拽上了云辇,去往青丘。
她在云辇中听到了涂山为遇刺的消息,浑浑噩噩的脑海倏然变得清醒。
颜沫揉了揉因久哭而酸胀不已的眉心、眼角,直接问道,“是父王传信,让咱们赶去青丘救人?”
“是的。你看看。”阿庇把俊帝下的密旨递给了颜沫。
颜沫快速打开卷轴,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越看她的双手越是止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信中说是涂山为重伤,起因竟是他的灵力不知为何枯竭了许多,在遇刺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灵力为何枯竭?那是因为当日涂山为用大部分灵力帮她将冰晶熔化。
只是颜沫没有想到,这小狐狸竟然傻成这样。
或许那个时候他做这些事是别有所图,可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遇到公然行刺,性命难保。
这个行刺的幕后主使,颜沫心里隐隐有猜测。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涂山候会选择这种方式?
颜沫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只觉得无比自责和愧疚。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颜沫还没想好该怎么救小狐狸,就看到阿庇偷眼看她,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你一块说了吧。”颜沫轻扯了扯嘴角,“你这会不说,等到了青丘估计我就没时间听了。”
阿庇飞快抬眸看了一眼颜沫,如倒豆子一样把江洪怒触不周山意外身陨,苍玄重伤,檀柳不知所踪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颜沫的身子猛然晃了晃,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她怔怔地说道,“你说什么?”
阿庇连忙又道,“妖妖,不要急。檀柳有九条命,死不了,只是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你哥哥的伤势也已经控制了。现在最危险的还是涂山家的小狐狸,不然你父王也不会让你去青丘。”
颜沫跟疯了一样大叫起来,“快帮我解开封存的五感和识海!”
阿庇被妖妖这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联合列阳解开她识海内的封印。
“檀柳!”颜沫在心里大喊,“檀柳,你在哪里?回答我!”
没有任何回应。
颜沫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神经质地啃咬起自己的指甲。
檀柳是她的命蛊,她好好的,檀柳绝对不可能出事!
对,绝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