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最终我还是陪李贝下棋去了。
我是黑方,开局先动王前的兵。
李贝如法炮制。
然后我出马,李贝跟着出马,棋盘上呈现出一幅对称的图景。
这样下去,胜利必属于更耐心、更少犯错的那个人,也就是李贝。
我这人神经紧张,下棋就是为了惹自己发怒,在私下里爆发。
外面是很危险的,我必须保持镇静。
我努力回忆一些让我沉稳的事情,开局四马齐出,布下一个可怕的陷阱,但那是个什么陷阱来着?
我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有酒店的摩托车驾驶员。
你带着这副志在必得的表情看我也没用,我说,现在我得出门了。
现在?下到一半?又来这套?你这个懦夫,眼看要输就逃跑。
没错儿,不过,我真的得去见一个客户了。
李贝抬起胳膊,把头发扎起来。
女人的腋窝真是上天的杰作,尤其像李贝这样一个精瘦健壮的女人。
她的腋窝也很好闻,当然,我说的是没用除臭剂的时候。
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叫我兴奋。
她清楚这点。
我要去酒店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
啊,骑摩托的?
我不爱看电视,而且讨厌配音电影,李贝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就学习一下昆汀·塔伦蒂诺,有利于布置陷阱。
我很快回来。
李贝说她才不会等我,我对她既不体贴也不尊重。
我把车停靠在酒店门口,从车里我已经看见那个骑摩托的人了。
一个又矮又壮的小伙子,头发深棕色。
他正在粗鲁地和一个女孩儿争吵着什么。那女孩儿头发乌黑,像染过一样,脸色苍白。
与进出酒店的那些古铜肤色的姑娘截然不同。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白,显得头发更黑,或者是头发太黑,衬得脸色更白——正当我玩味着这个说法,我想起了小时候吃的罐装桂格燕麦——一个男人里拿着一罐燕麦,手拿一罐燕麦……无限循环——结果,女孩儿坐上摩托车的后座,两人沿着大街飞驰而去,我的车却被堵住了去路。我跳下车,去酒店的柜台要了一杯柠檬水。
我慢慢地吃,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没有回来。
李贝躺在床上睡着了,电视开着。
我打电话给卡李梅。
使徒没有出现,我说。
没必要和他细说发生了什么。
那您准备怎么办?
他嘴贴着话筒低声说道。
我的客户总是这么说话,让我很烦。
不怎么办。
我要睡觉了。咱们明天谈,说完我挂了。
我轻吻李贝的嘴唇。她醒了。
说你爱我,李贝说。
早晨一醒来,我就想喝点酒。
李贝不想我这么早就喝酒,但是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酒都是有益无害的。
我打开邮箱,有一条是李梅的信息。
我拨回去。
您看到报纸了吗?
李梅问道。
刚刚起床,我骗他说。现在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
看报纸了吗?没有吧,您肯定还没看。
警方声称已有一名嫌疑人。
他们总能找到一个嫌疑人,通常都是无辜的。
按您的逻辑,我是无辜的,所以嫌疑人会是我。
还有件事,马奥打电话说,今天下午要来我家。
我会到场的。
您就说我是您的私人秘书。
这才几点,你就开始喝酒了?李贝走进屋问道。
我跟她解释说,每天起床后,喝香槟,抽雪茄,对身体好。
我一边看报纸,一边抽着一根雪茄。
马丽之死的报道占了很大一版篇幅,但没什么新东西,也没提什么嫌疑人,我打电话给老闹。
这个市区女孩的案子,有什么线索?
哪个女孩?勒死的那个,撞死的那个,脑袋中枪的那个。
脑袋袋中枪的,调查这个案子的正是我的人。
你们说有一个嫌疑人。
你知道些什么吗?你得容我调查清楚。
我的车在开在了大门停住,我去按门铃。一个保安从岗亭里走出来给我开门。
他腰上别着手枪,那张脸一看就不会使枪。
是侦探先生吗?他问。
是的。您可以进去了。
你应该要求出示身份证件。
他狼狈地扶了扶军帽,请我出示身份证件。这些个冒牌货如今满地都是。
我沿着一条两旁栽满蒂牡花的林荫道向上爬。
中间的草地显然精心修理过。
管家打开门。
跟我预想的一样,一个老头儿,面带愠色,体态是长年溜须拍马之人特有的驼背。
他用十分恭敬的语气问我姓名,然后让我稍等。
我在大理石厅里从这头踱到那头。有一道宽宽的楼梯通向上层。
一个年轻女孩儿带着一条斑点狗从楼梯上下来,她一头金发,穿着件紧身汗衫。我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走近我时,她冷淡地问:您要找谁?
李梅先生。
爸爸知道您在这儿吗?她的眼神将我穿透,仿佛我是玻璃做的。
管家去叫他了。
她没再多说,转过身去,带着小狗,开门出去了。
年少时的一天,我正在路上走着,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迎面走来,我忽然势不可挡地爱上了她。
她从我身边经过,与我朝相反方向走去,我转过脸来,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步履矫健,气质高贵,一双玉腿似雕塑般细,最后消失在人群里。怅然、冲动之后回归现实。
我转身向前,想忘却那个过客,结果一头撞在柱子上。
我看着女孩儿走出去的那扇门,手摸着额头上那道时间未曾抚平的伤疤。
请跟我来,管家说。
我们穿过一间极其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周围是一圈天鹅绒座椅。接着又经过一个厅,里面摆放着沙发,墙上挂着巨幅绘画。
李梅在码满了书的办公室里等我。
金头发、带着狗的那个美女是谁,我问。
是我女儿伊娃。
这个月二十三号结婚,我告诉过你。
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李梅穿着考究,头发从侧面一道纹路分开,梳得一丝不乱。
我问他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没有,电影上映时我还没出生。
被杀的女孩儿是你们员工?
是我们国际市场部经理的秘书。
李梅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没有几个演员能让阴影从自己脸上滑过。
电话响了,李梅去接。
让他进来,他说。
我听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
那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
李梅好像并不在意什么噪音,只吩咐管家立即把来者带到这里。
走进来的是马奥,骑摩托车的男子。
脸上一副在酒店时同样的傲慢神色。
仔细端详,那像是一张戴歪的面具。
你说我们会单独见面的,这家伙是谁?
我的秘书。
谈话只限于我俩之间,让他走。
他留下,李梅压着火说。
那好,我走,马奥说。
等等,两位冷静,咱们不要自找麻烦,我可以在外面等着,我说。
我快步走出,来到大厅。
从窗户里,我看见女孩正坐在草地上,斑点狗陪伴一旁。
阳光透过树枝照过来,将她的头发染得愈加金黄。
办公室门开了,马奥打开门匆匆而去,看都没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