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依不舍,但萧重驰还是没有流连太久,也没有更加深入。
他像是一只在主人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了主人一下就不再打扰的狗狗一样,知道主人不想和他一起睡,最后轻手轻脚离开了。
在关门的那一刻,他希望床上的主人能睁开眼和他说一声晚安,但没有,主人睡得很熟,轻吻是无法让主人醒过来的。
狗狗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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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的怀昱全然没有晚上的那种疲惫,宛如重获新生的他又觉得自己身体没有了问题,好像真的只是困了。
当看到放在小桌上没有被放回原位的吹风机时,怀昱才模糊想起来好像昨晚是萧重驰给他吹的头发。
这样一想,他又想起那迷蒙中伴随的腿麻,结合自己没有穿衣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重驰给自己脱衣服时没有操作好造成的。
韧性到底是不如做猫时那样强韧,竟还会觉得腿麻。
早饭是萧重驰亲自送到怀昱房间里来的,看到怀昱依旧笑脸相迎的模样,萧重驰有些失望。
殿下是真的不知道昨晚有人亲了他,又或是只当做是梦中的沈不秋亲了他,所以满不在乎呢?
在陪着怀昱吃完早饭后萧重驰去了书房,他这几天不准备去公司,虽然想一直和怀昱待在一起,但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而且,他也怕自己一直赖在怀昱身边怀昱会觉得他烦。
老老实实开启工作模式的萧重驰正襟危坐,但没过多久,书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原本以为是管家有事找他,就随口说了声“进”,没想到竟是怀昱打开了门。
原本对着电脑好生坐着一脸严肃的萧大总裁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拉开办公椅就一脸笑容迎了上去。
“殿下你怎么来了?”
怀昱对他一笑,“准备找你讨要几本书看,叨扰了。”
萧重驰被这一笑苏得人都麻了,连向怀昱指向旁边的那面书墙。
这一面墙被设计成了一个内嵌式的大书柜的式样,但并不死板,而是有不同的框架隔层,除了书之外还放着不同的小摆件,看着赏心悦目。
虽然设计如此,但这面书墙上并不是装饰,萧重驰将自己喜欢的书都放在上面的。
怀昱的视线被一本书吸引住了视线,这本书和其他的不同,书册破旧一看就有了些年头,在看清书名后眼睛都睁大了。
那上面赧然用繁体古文写着《衔青文集》。
这本书被放在怀昱手刚好能够到的地方,触手可及,但怀昱还是转头问询:“这本我能看吗?”
萧重驰点头,“这面墙的书都能看的,殿下你随便看。”
怀昱小心翼翼将那本书取了下来,当摸着这看着老旧泛黄,书封还缺了一角的文集时,怀昱只觉鼻子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人总会选择性忘记那些让自己极端痛苦的事情,怀昱本以为自己将师父的离去淡忘了,没想到如今见到这本文集,那时的痛苦又一下涌上心头。
见怀昱低头小心摩挲着书封不说话,萧重驰解释道:
“这本书是上世纪出版的,距今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又经过了几手,所以看着有些旧了。”
怀昱轻轻揩了下眼角,注视着上面的字有些怅然若失。
这本文集印刷刊载出来已经百年了啊……
师父也去了许久了……
怀昱笑着说:“我记得那时师父的文集就盛行一时,没想到如今还能见着。”
“现在能在世面上买着的都是经过多次校订的版本,殿下那个时代发行现在能找到的大多都被私人收藏,或是博物馆里当文物展示。”
怀昱喟叹一声,“日头久了,旧了破了反倒更有收藏价值。”
说罢怀昱自嘲一笑,这般说起来,他也能算得上是一件文物了。
除了外表光鲜之外,和那些文物没什么不同。
萧重驰准备出声安慰,就听见怀昱说:“今日我就暂且读这本书了,会仔细着不会弄坏的。”
萧重驰道:“没事,这书也没那么金贵。”
怀昱将书册翻开,手指拂过那一个个繁体字上,回了句:“书中内容可谓金贵。”
萧重驰不管怀昱说什么他都赞成,又献宝似的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
“殿下你看,这是一本专门赏析注解你作的诗词文章的。”
怀昱看清萧重驰手上的书时一怔,没等怀昱回话,萧重驰又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
“这是另一个出版社出版的,责编不同,这本也是……”萧重驰从怀昱够不着的地方不断拿下书来。
怀昱看着萧重驰大掌内握着的一沓书,有些愣了。
“你怎的收集了这么多?”
萧重驰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买来收藏的。”
说着又从书架上取下书来,准备将自己的收藏给怀昱看。
啪嗒一声,有一本书因萧重驰抽得急了被带掉到了地上。
怀昱弯腰就准备捡。
“等等!”
萧重驰声音急冲冲的,怀昱听此停下了手。
萧重驰蹲下身大手一揽就将书封给遮住了,但怀昱还是眼尖看到上面的两个字“战袍”。
战袍?事关行军打仗的书?
“这书不能看吗?”
萧重驰将书倒扣着支吾道:“这个不能看。”
怀昱被他这样子整得有些好奇,“是什么宝贝不成?”
“不是什么宝贝,殿下还是不要看了。”
萧重驰脸都涨红了,这急急忙忙的样子一眼就很心虚,这勾得怀昱更好奇了,他揶揄道:“莫不是里面藏了些什么,重驰这般心急。”
萧重驰将书塞进原位,然后拿着手上的书大步迈到用于待客的茶几上。
“殿下看这些吧。”
主人家都摆明着不想给他看了,怀昱这个做客人的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只是心中愈发好奇,这书莫不成真的里面夹了什么宝贝不成?重驰这么心慌。
可重驰家大业大,能有什么能夹在那么薄薄的一本书里面还值得让他心慌意乱的物件?
怀昱看着那急着沏茶还时不时瞥向他生怕他去拿那本宝贝书的萧重驰,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样的重驰平白让他觉得可爱。
罢了罢了,那书自然是重驰的秘密,他再提也只是让重驰难堪,他自个儿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萧重驰恭恭敬敬将茶水泡好,缓缓倒入紫砂杯中。
怀昱轻轻抿了一口,看着那摞他平生诗文的训诂集注,隔世的感慨颇深。
古往今来名人文章何其之多,这些封面精美纸质上乘的书册竟用来刊登他这个早逝太子的文章,倒也是浪费。
怀昱并不觉自己的文学造诣有任何的过人之处,中规中矩罢了。
见怀昱的注意力落在这摞书上,萧重驰悬着的心依旧没有放下。
“殿下可以看看这些,我看过的,这本书行文注解文采最好,封面和插图都是我画的,我曾经还给这个出版社投资过,也算是个合作伙伴。”
萧重驰从其中抽出一本递给怀昱看。
怀昱拿在手中端详,这书很新,摸着手感极佳,书封整体色调偏素雅,绘画着雨中飞檐下的一树芭蕉,画面充满动感,很是有风雅。
雨打芭蕉,的确风雅。
“重驰画工实属了得。”怀昱夸赞道。
他又看了其他的几本书,封面大多都很简朴,有的甚至于只有著作者书名和出版社名称小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应当不是同一个出版社出版的。
因为对比强烈,怀昱多看了手上这本《怀昱文集注》几眼。
别的书都以他的谥号昭懿为名,只是这本却以他的名字为名,这点也很让他觉得稀奇。
书名旁还有一行小字,他的名字和这本书的著作人并齐。
嗯?这种居然不是以真名著称,反倒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
因字体简化与他熟识的不一样,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将繁简字对上。
怀昱轻声念出了这个笔名:“无尘……”
尘?
落雨芭蕉,无尘……
怀昱脑海中突然闪现那个风寒初愈披着披风都要陪着他开窗听屋檐下秋雨打芭蕉的师弟。
想起那个依偎在他怀里脸色苍白眼尾通红的貌美青年,想起他那句:“只要有师兄在身边,逐尘永远不惧雨急风寒。”
不,只是恰巧都有尘一字罢了。
他师弟向来笨拙得紧,哪会出什么书,巧合罢了。
怀昱准备翻看,就感觉一道炽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他抬眼一看,就看到萧重驰眼神躲闪着撇开了视线。
怀昱心中直发笑,重驰这是担忧他还想着他那宝贝书不成。
他坐直了身体,“那我找到书了就不多叨扰了。”
说着就站起了身。
见怀昱要走,萧重驰拿起那一摞书就要追上去。
“殿下,这些你不需要吗?”
怀昱回头瞧见他这殷切又忐忑的傻样,扬了扬手中那本《怀昱文集注》,笑着说:“还没到忘事的年纪,自己写的那几篇诗文尚且还是记得,看个一本也就罢了。”
“那好,我送殿下回去。”
怀昱拒绝了他,“重驰有要事要忙,不必相送。”
看着怀昱出门一路拐角进了卧室,萧重驰才赶忙将门给关上。
再次来到书架前,萧重驰将那本被他藏着掖着的书小心拿了下来,当再次看到这许久未见的书时,萧重驰还是忍不住面红心跳。
这是最初还没有扫黄净网前出版的一本未删减版《孤为将军解战袍》。
封面古早,出版已经有快二十年了。
这本书有非常明显的翻阅痕迹,可以看出曾经很受书主人的偏爱。
萧重驰回想起那边看书边…的少年时代,整个脖子都涨红了。
他当时买这书只是好奇而已,仅此而已,对,仅此而已,只是后来没忍住多次温故知新。
后来智能手机普及后存了电子档,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也就把书给随手放到这个书架只有他能够到的地方,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他亲自翻了出来。
还好没让殿下看见,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他的书房书架里放着一本被翻卷边了的小黄书,还是以他和殿下为原型而写的小黄书。
萧重驰将书藏到书桌抽屉里,又用几个文件夹盖上遮得严实,这次得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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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昱回卧室后坐在了阳台上的小秋千上,手上则是随手翻看着手中这本注集,而师父那本则是被他小心放到了桌子上。
阳光落在纸面上,怀昱能看到精致的国风插画在阳光下闪着光,一个个黑色的字迹在纸质纤维上跃动,怀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反而恍然间想起那些在藏书阁看书的艳阳天,想起和他总是形影不离的师弟。
从刚刚看到这个作者名时他就总是在想师弟,真是让他觉得无奈。
看不进去怀昱也就放弃了,将书合上后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封面。
重驰说他给出版这本书的出版社投资过,这个出版社叫什么名字?
怀昱在最下方找到了出版社的logo和名字。
“洛城念昱文艺出版社。”
洛城,念昱?
这个出版社名字让怀昱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出版社的名称。
上面显示出的信息让怀昱越看心跳得越急。
【洛城念昱文艺出版社成立于2030年,是以出版文学艺术类书籍为主的出版社】
出版社设立时间虽然尚短,但出版社获得的奖项不少,而且下面举例的图书名几乎全是和怀昱有关,有短篇合集也有发表,光是怀昱的诗集注解都有三个版本。
这个名字的确和这“念昱”一名完全挂钩。
当看完信息的最后一段,怀昱再次看了放在腿上的那本集册一眼。
他将书翻开目录后的第一页,上面写了一句诗。
“今夜祈川无雁过,月明偏向客边归。”
这是以前师父教授诗书时逐尘写的一句诗,他还记得师父当时的评价为“虽意境高妙,但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作。”
他当时似乎只是笑笑,准备为逐尘辩解,但逐尘却扬声道:“怎说无愁?昨夜我梦见师兄远去,我怎么都寻不见,今日作此诗时愁绪万千,怎能说是强说愁?”
怀昱长睫轻颤,许久后敛眸不再去看。
这首只是课堂上的小练,除了他们师徒三人之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