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早上就吃烤羊腿?”
“嗯,味道还不赖嘛!在哪家店点的?”
基地里清晨,七巧正一边大口啃着桌上的羊腿,一边评价道,对昨晚的一切毫不知情。
一旁的张青酒眼睛通红,面容憔悴不堪。
羊腿不是从哪家店里点的,而是张青酒亲手做的。
一整个晚上,张青酒一边抑制着自己的哭腔,一边自己从零学着做菜。
盐放多的、烤焦的、肉烤得干巴的、肉里面没味道的……昨天夜里,张青酒一遍又一遍地踩坑,反复重做,才做出了眼前这道让七巧满意的烤羊腿。
可直到现在,张青酒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七巧开口。告诉七巧,她的师傅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正吃得开心的七巧,想起已经死去的文墨先生,张青酒心如刀绞。
“怎么了?你咋不吃?”七巧看着一旁迟迟没有动筷的张青酒,问道。
“我……我不饿。”
“那都我一人吃了?”
“嗯。”
“那个,七巧你……还喜欢吃别的什么吗?”
“emm……没什么特别的。等下,怎么今天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开除我?”七巧鼓起嘴巴,质问张青酒。
“怎么可能。”
“哼,要是你们敢开除我,我就向师傅告状!”
说完,七巧又继续大口大口地啃着羊腿。
而七巧提起文墨先生,张青酒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紧绷已久的情绪,转过身去,强压着声音,掩面而泣。
“雨夕小姐,没有找到文墨先生有什么亲属。”雨薇向林雨夕报告道。
听到雨薇的结果后,林雨夕一言不发,只是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林雨夕和雨薇。
林雨夕试图找到文墨先生的亲属,以给予抚恤。
可文墨先生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也许只有七巧。
如果文墨先生知道,他所一直养育的那个孩子,身上流淌着他所忠君主的血液……
他……会很欣慰吧……
可是,他至死,也不知道……
也再没有机会,将这一切,告诉他了……
雨薇:“雨夕小姐,这样说可能有些绝情……雨薇担心追查文墨先生的死,会给我们带来潜在的麻烦。”
林雨夕:“追查文墨之死,是为了张青酒。”
雨薇:“张青酒?”
林雨夕点了点头。
林雨夕:“张青酒对文墨之死耿耿于怀。如果我们对文墨之死视而不见,他会认为我冷血无情,从而产生隔阂。”
换言之,张青酒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听林雨夕小姐的话了。
再换言之,林雨夕追查文墨,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张青酒。
雨薇:“嗯,雨薇明白。”
昨晚林雨夕尝试在青铜时代搜集一切可能的证据,并让雨薇调取白鹭城内外的监控记录,以确认真凶的身份。可结果却令人心灰意冷,凶手在青铜时代没有留下任何指认其身份的证据,只有现场的血迹和弹痕,可以证明凶手是在门口开的枪,尸体没有移动,凶手相当自信,一枪毙命;而青铜时代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早已在对方行动之前,就被其蓄意地破坏了。
光凭借目前的这些发现去寻找真凶,可谓是大海捞针。
此时,敲门声响起,林雨夕起身去开门。
“林雨夕小姐,我想请假。”门口的张青酒眼眶红肿,面无表情地说着。
林雨夕知道张青酒此刻请假要去做什么,但是光凭他一个人,无疑是送死。
杀死文墨先生的真凶,无疑是蛟龙司曾经的敌人,他们试图对蛟龙司的残党赶尽杀绝。
而蛟龙司的敌人,个个都是顶级武力,远不是安柔这种水平可以匹敌的,张青酒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到现在,雨薇也看出来了,张青酒之所以说要“请假”,显然是他默认林雨夕会对文墨之死不管不顾。所以想搞定张青酒,光凭林雨夕小姐的美色还不够。
还是林雨夕小姐了解这家伙……
林雨夕:“青酒同学请假的话,我可是会扣你工资的哦~”
张青酒:“我不在意。”张青酒板着个脸。
林雨夕:“好吧。那我和雨薇去追凶,青酒同学假期愉快。”林雨夕嘟了嘟嘴,温柔的目光看着像闹情绪的孩子一样的张青酒。
话说到这里,张青酒也反应了过来。刚刚还板着的司马脸,开始变得有些……羞愧。
张青酒:“那个……对不起雨夕小姐……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
林雨夕:“嗯?以为什么?”林雨夕继续嘟着嘴,调戏张青酒。
可恶,林雨夕小姐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还让我说出来让我尴尬……
Emmm……
又被她拿捏了……
“谢谢雨夕小姐。”张青酒挠着后脑勺道。
如果不是自己瞎逛街,文墨先生也不会暴露;而且文墨先生,好像对那个白衣少年很重要……
白衣少年,对张青酒也很重要。
张青酒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愧疚。所以,他想复仇,想把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撕成两半。
“具有杀害文墨先生动机的,一是林徐风,二是情报部的高层。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当年情报部的那次政变。”雨薇分析道。
林雨夕:“不会是林徐风,他如果知道我与蛟龙司的残党有联系,一定会先命宫翎小姐逮捕我。”
林雨夕首先排除了她父亲林徐风的可能性,那么目前凶手的人选,似乎只剩下现情报部的高层。而雨薇先前所监听的通讯频道之网络地址,也正属于情报部的高层。
林雨夕:“青酒同学,我们需要你的信息,你体内住着的那个灵魂。让他告诉我们,谁是当年那位……”
“蛟龙司的叛徒。”林雨夕看向张青酒,说道。
对于蛟龙司事件,那段惨烈的腥风血雨,幼时的林雨夕亲身经历过。但她对此知之甚少,只知道,在自己天赋【心】的审讯之下,一个个无辜之人死去,死于林徐风的屠刀,死于自己的证言。
深重的杀戮之罪,让那个叫做林雨夕的小女孩,一去不返。
当年林徐风与情报部的内鬼相互勾结,残害忠良,让赤胆忠心的蛟龙司,一夜之间被当做叛军缉拿、追杀。
空海市蛟龙司旧址之上,仍回荡着冤魂的哭喊,悲怆不绝。
“早知道,还是什么都别想起的好……”
在张青酒的“幻觉”中,白衣少年叹息道。这是只属于张青酒和白衣少年的对话。
那位凭窗而立的白衣少年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头发中生出了些许白发丝,眼角泛起了些许皱纹。
张青酒:“江鹤尘,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由于我的【灵】,在我死后,整个世界就将我遗忘了。”
“我曾经的存在以一切形式被抹去,留下的痕迹、他人的记忆在我死的那一刻全都荡然无存。”
“你之所以能看见我,是因为你体内的灵魂还记着我。”
“那个灵魂,不是江鹤尘;而是那个一直以来还惦记着江鹤尘的人,她叫江浅织。”
“她的【时】移植到了你的体内。而我以【灵】的特性,在死后仍然存在于江浅织的回忆里,也就寄生在了你的脑中。”
“她能跟随你的【轮回】回忆起多少,我就能回答你多少。”
“真相是什么,目前的我还回答不了。但是,真相本身,重要吗?”
“让蛟龙司沉冤昭雪,为浅织和文墨先生报仇,你需要直面这个帝国存在的真相,动摇其存在的根基。”
“那之后,叛徒是谁,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
“青酒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你放弃吧;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伴随着一声深长的叹息,白衣少年消失不见了。
张青酒的灵魂深处,住着浅织,张青酒拥有着同当年浅织一样的天赋,同样地没有将白衣少年遗忘。
同样地很倔强。
我答应过文墨先生,会替他洗清冤屈,替浅织复仇。
这份承诺的对象,文墨先生,他离开了。
可至少,作为承诺之人的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至少,我记得。
清晨,天空灰蒙蒙的,细雨飘洒,拂过大地;烟雨笼罩,淡淡的忧伤,飘过思绪万千。
如烟如雾,仿佛是天空的泪水,洒在尘世间。雨中行人撑着伞,穿行在青石小巷,雨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巷中,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感知到手机的震动,用手指抚摸着压感屏幕,试图通过指尖的触觉读出屏幕上面的文字。
盲文。
在手指摸到句尾之后,他怅然若失,一下子变得呆滞起来。
他试图继续继续通过手指,看看还有遗漏的其他什么消息。也许刚才读到的这句话只是一句玩笑,也许还有其他反转……
可是句号之后,空空如也。
手机从他的指尖,悄然滑落,落在湿漉漉的石砖小路上。
小巷里人烟渐稀,直至空无一人,没有路人帮他拾起。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摸寻落在地上的手机,而是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别人称他为泽叔。
泽叔的盲,是视觉的盲——眼睛可以看得见,但大脑却理解不了。
泽叔小时候,视网膜病变,瞎了双眼。等到北洛的医学先进到可以恢复视网膜的时候,他可以看见了,重见光明了,却由于大脑皮层缺失视觉区域的发育,泽叔怎么也无法理解眼前的世界。无法认清面孔、无法认清形状,无法认清文字。一直以来,泽叔通过自己的听觉和触觉理解这个世界,在恢复眼睛之前是,恢复眼睛之后也是。
就在昨天,他还正为老朋友还活着的消息而欣喜万分;而今天,却得知了他的死讯。
正如眼前的世界,他无法理解。
地上的盲人手机继续传来震动,屏幕对面的人见泽叔迟迟没有回复,担忧地询问着泽叔的情况。
泽叔这才迟钝地缓过神来,视觉和动作不协调地拾起手机。
一直以来空洞的双眼,流下了不经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