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查看搜查录像的时候,注意力都被那只诡异的眼睛所吸引,即使我在恍惚间感觉到不对劲,也下意识地认为是氛围的问题,而错过了真正的不寻常之处。”
张心悦看着父亲聚精会神地听着,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润了一下唇,给罗畅使了个眼色。
罗畅接收到信号,立刻心领神会,他开口继续说道:“老汪带着技侦的人,把整套房子翻了个遍,都没有看出那间书房是被改造过的。龚书洋的房子是一套大面积户型,可书房和其他房间相比,却有点狭窄。因为贴墙放着整整一排架子,让我们以为是陈设导致的视觉误差,实际上却是另有玄机。”
“在架子之后,隐藏着一层夹板墙,而开关是架子上的一块隔板,只要摁下去,中间的木架就会像门一样打开。夹层的宽度是60公分,里面有六尊石膏像。”
“六尊?”张闯敏锐地听出了问题,马上插话道:“为什么是六尊?不是已经有一尊在警队吗?”
张闯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语气里透露着愤怒:“他又动手了?!”
“没有的事。”罗畅摇摇头,赶紧解释道:“冯琳就是最后的受害者,龚书洋没有再继续行凶。”
张心悦见状,也给父亲的茶杯里续上了新的茶水,轻声细语地劝慰道:“别急,别急,喝茶,喝茶,听他慢慢说。”
张闯原本激动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然后朝着罗畅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罗畅好像要讲述一件重大的事情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六尊石膏像里,有一尊是全身像,五尊半身像。经过身份确认,这五尊半身像都是失踪的人员。而那尊全身像,则是余红。”
“是她啊。”张闯在听到罗畅描述的时候,已经大致猜到了,没有很吃惊,只是谨慎地追问道:“余红的死因能确定是自然死亡吗?”
罗畅看了眼张闯,心里暗自佩服他的敏锐。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能。余红离世后,龚书洋给110和120都打过电话,也在社区报备过了,这些都有记录。”
“他唯一做的不合规的事,就是买通了殡仪馆的人,以要把余红完整的土葬为理由,烧了一具空棺。”
这种事情在农村并不罕见,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去举报,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考虑到家属的情绪,死者为大。
“那六个人的残肢都找到了吗?”张闯沉着地继续追问,残肢的发现决定了案子的进展。
“找到了,龚书洋都记得很清楚,所有的抛尸地点都在他当时负责的工地项目附近。冯琳的下半身,确实在商业中心工地附近,我们只是方向找错了。”
张闯长舒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桌面上的烟盒,从中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旁边的张心悦。张心悦注意到父亲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把打火机递给了他。
张闯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然后一把拍住罗畅伸过来的手,严厉地训斥道:“抽你自己的去,老子每盒都有指标,给你了我就少抽一支。”罗畅脸色丝毫不见尴尬,搓了搓被张闯拍红的手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我回队里了。”
张闯朝他挥了挥手,“嗯,去吧,去吧。”
张心悦给张闯的茶杯里续上水,小声说了句:“我去送他。”
两人默默地走出门,没有交谈,一直走到了家属院的大门口。
罗畅双脚笔直地立在地面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回去吧。刚才我把你送到楼下,现在你又把我送到门口,再这么送来送去的,就真没完了。”
张心悦并没有立刻接话,她仰起头,罗畅俊逸的脸庞,他的眼眸深邃而又清澈,仿佛星空一般,带着些许的红血丝。
她温柔地劝道:“你回去也早点休息,案子结束了,别熬着了。”
罗畅顺从地点点头,“看守所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剩下的事会有专人去处理,你也别太操心了。”
“走了。”
罗畅轻轻挥了挥手,他的身影在张心悦的视线里渐渐地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处。张心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公墓的地址。
她和罗畅早些时候,去了一趟医院,隔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到了一个几乎奄奄一息,正陷入昏迷的病人,那就是龚书洋。龚书洋在看守所,突然说自己腹痛,被诊断为急性肠胃感冒。在挂水治疗的期间,他悄悄地在输液器上做了手脚。
也许是因为承受不住空气一点一点地进入他那逐渐衰弱的身体中,龚书洋的痛苦呻吟声惊动了医务室的工作人员。经过一场紧张而又及时的抢救,他被转送到了外面的大医院。
根据他的罪行,一定会被判处死刑,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为了保证龚书洋的安全,看守所在医院安排了人,罗畅也紧急把白枫调了过去。
也许只有等龚书洋醒过来,才能知道他要自杀的原因。
张心悦在公墓外买了一束花,沉重的步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她沿途经过了无数的墓碑,最终抵达了的目的地。
面前的墓碑上,一张灰白的照片里,行知穿着整洁的警服,青涩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显得十分拘谨,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自豪。
她缓缓地蹲下,伸手扫了扫面前,放下花束,嘴里喃喃自语道:“案子结束了,结局不太好,我讲给你听。”
“刚才在家里,我怕爸难过,给罗畅使眼色,让他自己承认警队的疏漏。物证勘察也是你的专业,现在说给你听,你好好学,引以为戒。”
“就是可惜,有些人活着却着急死去。”
“有些人死了,却向往着...活。”
她空洞的眼神,仿佛又看到了那具被烧的蜷缩在一起的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