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察室里,张心悦见到了主管刑事的林局。他正板着脸的站在单面玻璃前,脸色暗黄,像隔夜的包子,又干又褶。案子进展不顺的压力和连轴转的火气,把整个房间都染得紧绷异常。
听见门响,林局眼角抽动,扫了一眼,见是张心悦和罗畅,便继续关注着审讯室。
罗畅识相的没出声,悄悄的翻出昨天自己做的笔录,交给张心悦,然后溜到林局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好,依样画葫芦注意着审讯室里的动静。
林局显然是看见了交换笔录的动作,从鼻孔了中气十足的“哼”了一声。他从桌上拿起个烟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气恼地一攥,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罗畅十分有眼色的从兜里掏出烟盒,熟练的抽出两支,递了过去。
“要抽出去抽!谁让你在屋里抽的?”林局鼻音浓重训了罗畅一句,却毫不嫌弃地接了一支,粗壮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一份文件,“这是刚才海外传过来的。”
张心悦眼睛一亮,是毛言在美国求学的学校生活的经历。可是林局粗壮的手指摁在纸上,并没有移开的意思,他目露凶光,瞪着张心悦。
张心悦满腔的委屈,却又不敢和他对视,只能耷拉着眼,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林局哪能看不出她在做戏,但还是心软了。又用力的敲了敲桌面,抬腿给了罗畅一脚,恶狠狠地吩咐了一句:“在这里给我盯着。”
说完就火急火燎的出了门,走廊里马上响起了“吧嗒”的火机声。
罗畅左手随意的掸了掸后腿,把观察室的窗户打开,炙热的空气一下子就涌了进来,烘得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关了吧,还开着空调呢。”张心悦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劝了他一句,拿起那份文件低头看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羞意。
毛言就读的大学,在全美排在前三十,是一所学术氛围非常严谨、治学理念规范的学府。资料中显示,毛言本硕期间的成绩和学术研究都表现的很好,但是在博士期间,他却换了三位导师,所做的课题的方向也多次修改。第一次更换的原因是导师开车路过黑帮火并,被流弹击中身亡,课题无人继续而被迫换导师。
但后两次变更,却没有写原因,只有简单的记录表示这是学生和导师沟通后的结果。
这不对劲。在求学的过程中,认定一个研究课题的重要性,想在某个领域到达博士的程度,付出的努力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频繁的更换课题,无异于在浪费生命。
张心悦对照着那份文件,在谷歌文献上开始查找毛言本科和硕士期间发表过在期刊上的文章。文章的第一作者,无一例外都是他死去的导师。
而顺着他老师的名字连接到生平,张心悦很轻易的在一个论坛里,发现了在过往的帖子中,有人抱怨根据文章去复现实验,每次得到的结果和发表的结论都不一样,怀疑是注水过的文章,数据造假。
帖子被锁,根本无法看到后续的回复。
但已经足够了,学术不端、代笔洗稿的猜测如果被证实,那基本宣告了这个人在学术界的死刑。
甚至连被流弹击杀的那名老师,可能死的都没那么简单。
张心悦透过单向玻璃,看到审讯室内,有一个瘦削的男人带着戒具,趴伏在椅子上,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的担忧。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
她手指又不自觉的盘绕起了耳边的碎发,拿起刚刚没看完的笔录。虽然这份笔录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罗畅在拿着鸡毛蒜皮的间接线索,在一遍又一遍的套话。
罗畅问:怎么和赵莫兰认识的?
毛言答:不认识,不知道警官你在说什么。
罗畅二问:如果不认识,为什么她会使用你从银行里提取出来的纸币?
毛言反问:警官,我日常生活一直使用纸币,不习惯扫码。钱花的时候也不做记号,怎么流通到别人手里,这个应该不是我该追溯的事情吧?
罗畅三问:你却河畔公园做什么?
毛言答:警官,我去公园当然是休闲和放松。
......
通篇都是诸如类似的对话,毛言看似都在回答,可是字字句句都只陈述客观事实。
可越是这样,越可疑。
“是不是挺没劲的。”罗畅见她看完了,冷峻的脸上挂着自嘲。
“不怪你。”张心悦劝慰,“我们能想到的,他都预演过。真情实感在记忆里都是带有色彩的,像这样被直接带回警局,常人的情绪波动会非常大。”
“而他却一点漏洞都没有,所有的回答都简明扼要,滴水不漏。”罗畅盯着审讯室内,擅长沟通的刘和进去换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问询。
“我甚至觉得,从车站被拦住开始,到拷回来之后的情绪,都是他演出来。”
张心悦心里赞同,默默站在男人的身边。
审讯室里,刘和端着茶杯,一脸亲和与毛言东拉西扯的闲扯淡,对面的毛言就附和着,问什么就答什么,连高考多少分、上学的时候喜欢历史、从来没见过钱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讲清楚。
一副十分配合的良好公民形象。
旁听的张心悦感觉像是以前学校领导发言一样。以前的领导拿着发言稿就开始绵绵不断,最后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好好学习。
现在的毛言好像提前准备了腹稿,逐字逐句都是平叙,按照时间、空间、人物铺陈开来,唯独没有他自己的情绪。
有意隐瞒的人,会不断的描述细节,让整个事情变得圆满和充实,在自圆其说的言语里寻求安全感。
可是这样反而让他的发言更可疑。
“叮。”
罗畅手机来了条信息。
“技术队已经都回来了,除了卡钳和滑轮,其他的暂时没有许多可用的线索。今天发现的线索就不着急漏到他面前了,反正肯定都想好了说辞。”
“审讯的事情,你看着办就行。”
张心悦转身离开,留下一阵香风,“我再去看看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