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郡守竟然真的准备赋诗了?”
“据说他流浪了大半辈子,能做出什么诗文?”
“不过是敷衍了事而已,咱们别当真。”
“刘岱此人心胸狭隘,故意挑刺,不能与之为伍。”
“唉!刘郡守怎么能上当呢?”
“罢了,就这样吧。”
“......”
众兖州士族听到刘铄准备赋诗,纷纷唏嘘起来,大家对于他的履历实在是太清楚,一个浪迹天下半生的人,怎么可能赋出诗文。
其实,绝大多数兖州士族也没有介意刘铄不赋诗,若不是刘岱故意挑唆,以及某些人暗中附和,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显然!
这是刘岱故意在找茬,想要以此刷存在感的同时,顺便踩刘铄一脚,好让他在兖州士族面前丢人,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好铺垫。
如此显而易见的挖坑行为,连他们都能分辨得出来,何况是刘铄本人,真不明白刘铄怎么会轻易上当。
万众瞩目之下,刘铄缓缓站起身来,朝着众人揖了一揖,最终转向蔡邕、荀爽、郑玄等鸿儒学者,揖了一揖:
“一首《蒿里行》,献给诸位。”
蒿里行。
乃是汉乐府旧题,隶属于《相和歌·相和曲》。
此曲本为当时人们送葬所唱的挽歌,而刘铄却以其为名赋诗,明显带着一股悲凉之意。
可讨董之战虽然不能称得上是大获全胜,但也接连战败董卓数名大将,甚至连雒阳都被成功拿下,严格意义上,也能称得上胜利。
这怎么......
会以蒿里行为名赋诗?
深谙其道的郑玄、蔡邕,甚至是兖州士族,在这一刻纷纷安静下来,甚至连准备看刘铄出丑的刘岱,也在这一刻变得谨慎起来。
单从这一点,他便可以推测出,刘铄一定读过书,而且学识应该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些,否则,他是不可能想到《蒿里行》的。
刘岱细眉微蹙,眸光闪烁着淡淡的疑虑,面皮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般地抽动了两下,显然是被刘铄此举震惊到了。
万众瞩目之下,刘铄长舒口气,表面上像是在酝酿情绪,但实际上,却是在努力回忆适才在脑海中改变的诗文: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雒阳。”
汉乐府的诗文便是这样,往往单刀直入,一下子点明主题,这与赋是截然不同的。
兖州士族虽然绝大多数没有经历过讨董之战,但讨董之战的影响力,却令他们对此颇感兴趣,因此一下子便被刘铄吸引,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而单凭前两句,即便是对刘铄赋诗不报任何希望的郑玄、蔡邕等人,也一下子被镇住了,他们印象中的刘铄不谙诗文,但显然是错误的。
于是乎,兖州士族及郑玄、蔡邕、荀爽等人,竟在刹那间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在刘铄的身上,不发一言。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纠集三千骑,夤夜追董贼。”
“荥阳破徐荣,榆林败破贼。”
“妙计赚雒阳,无私献玉玺。”
虽然只是极其简单的四句,但却将刘铄引兵追杀董卓的行为,高度概括,最终来落在了传国玉玺之上,刻意地引起满座士族注意。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此前被人忽略的某个细节,也才终于被人记起,众兖州士族的目光,如同冰针一般,齐刷刷聚焦在了刘岱的身上:
“我几乎要忘记了,当初刘郡守得到了传国玉玺,可是将其献给了刘岱。”
“是啊,但谁能想到,东郡当初在遭难需要粮草之时,刘岱竟然袖手旁观。”
“可恶呐!这与坐视刘郡守自生自灭,又有何区别?”
“当初刘郡守与刘岱撕破脸皮,的确是英明之举。”
“好个刘岱,还真有脸来这里丢人现眼。”
“刘岱当真是心胸狭隘!”
“......”
此刻的刘岱如坐针毡,如芒刺被,如鲠在喉,难受的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竟有种被人架在火炉上炙烤的感觉。
尤其,当他扭头瞥向刘铄,却见刘铄那双包含着怒火的眸子,正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炙烤的感觉竟有高了三分。
蔡邕捏着颌下一缕胡须,眸中的不屑毫不遮掩地打在刘岱身上,轻声道:“若是当初你能帮助子明半分,也不至于有今日这地步。”
边让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内心同样在吐槽:“当初若不是子明的兵马及时赶到,你连小命都难保,如今倒好,恩将仇报,简直妄为人也。”
郑玄虽然身在北海,但也对讨董之战,颇有耳闻,尤其是在刘铄拿下雒阳,象征着皇权神授的玉玺忽然现世的事情,更是如雷贯耳。
现在想想......
或许,传国玉玺的神秘现世,当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否则这东西落在了刘岱的手中,怎么可能不助其成势,反而令他愈来愈忒。
答案很简单!
传国玉玺绝非寻常人可以执掌,非得是大气运之人不可得,即便它落在别人手里,最终也会以各种方式,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刘铄!
果然非比寻常。
此刻,捏着颌下一缕胡须打量刘铄的郑玄,下意识颔首点头,开始潜移默化地接受一些,在刘铄身上发生的,令他难以相信的事实。
下一个瞬间。
正当刘铄高亢的声音落寞,伴随着一阵长久的沉默,刘铄缓缓垂下脑袋,沉重的呼吸彷佛令大殿的空气都凝滞,气氛竟在刹那转入悲戚中,给人以莫名的悲凉感。
足足沉寂了良久,刘铄方才抬起头来,但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眉峰中激荡出丝丝凄凉,甚至说话的齿缝间,亦有悲戚婉转: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话音刚落,一副描绘着因长期难以卸甲,导致将士铠甲上生满了虮虱,众多百姓也因战乱而亡,尸骨曝露于野,无人收埋,千里之间没有人烟,更无鸡鸣的画卷,跃然脑海。
凄凉!
令人心寒!
刘铄的诗文虽然极其简单,但却为众士族描绘出了一副战乱中的凄凉悲惨的画卷,令满座的士族鸿儒,在这一刹那肝肠痛断。
原本对刘铄没什么期待的蔡邕,在这一刻瞪大了双眼,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前面两句,显得差强人意,但这两句的升华,顿时令全文达到了某种高度。
“啧啧!”
蔡邕神色木然地顿了顿:“真没想到,子明这两句的立意竟如此高远,我等只是关注了战役的获胜,却忽略了百姓的艰难。”
“是啊。”
即便是边让本人,也不由地点头称赞:“讨董毕竟是子明的亲身经历,由此反应出来的现实更加真切,感情更为强烈。”
“怪不得,他宁肯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接收数十万黑山军乡民,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同样是战乱的受害者,而非是敌人。”
郑玄捏着颌下一缕胡须,心中暗道:“好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单凭这一句便可令此前所作的诗文,尽失颜色。”
“不错!”
郑玄不住点头,眸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原本以为,刘铄是不谙诗文创作,但不曾想,随便拎出来一首诗,便将今日儒林大会中的诗文,碾压得一钱不值。
然而......
刘铄的诗文却还没有读完,仿佛情到深处,依旧酝酿着悲怆的情绪,他挥袖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抽泣片刻,再次发声: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