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意从小最恨自己一语成谶的能力。
人对于危机的预料总是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敏锐，孟知意人生中大半痛苦都来源于自己敏锐的嗅觉。
果然，孟知意携着众人刚拐到镇灵后山，就见通往敛神寺的路上有异。
空气中四处流窜着灵力法力，现在仍然在碰撞中断断续续爆炸，可见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战斗，血腥气在前行的路上愈加浓烈，直冲口鼻。
行至敛神寺门口，就见正殿大门被烧的乱七八糟，烟气缭绕，旁边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弟子，死状凄惨，皆是一招毙命，干净利落。
对方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魔族身份的意思，法力痕迹明晃晃充斥在整个敛神山，嚣张至极。
众人将同门尸身抬进镇灵堂，以作安抚，可那堂里尸身细数下来只有九人。
孟知意缓缓长舒一口气，将手掌按到敛神殿正殿被烧焦的大门上。
隐约的血迹从门前一直延伸到殿后，后殿修灵阵内空无一人，阵法依然还在运转，灵力充沛。
晓卿云不见了。
预料之中。
修灵阵旁扔着一把剑，剑身通体黑亮，不是晓卿云的明芳剑，旁边积着一小滩血，没有灵力波动。
“少主，这里是？”
“师尊闭关的修灵阵。”
“那……”
孟知意走过去拿起那把剑，血过无痕，剑锋冷硬 ，是把好剑。
他在脑子里把知道的名剑都过了一遍，没想出这是谁的佩剑。
“说不准，师尊定是被冥天楼那群人带走的，闭关修灵期间精神太过脆弱，这里又没有灵力对冲，至少殿内没有发生过打斗。”
“师尊他，说不准是直接被带走的。”
可那血又是谁的。
难不成是冥天楼的人受了伤？
晓卿云如果是清醒者被挟持，双方肯定会大打一场，可殿内没有丝毫打斗的迹象，既然没有发生打起来，自然也不该有人受伤。
那是晓卿云自愿跟着冥天楼走的？这也不可能，如果他是自愿的，外头战死的弟子全军覆没他又怎么会不拦。
那这血只能是晓卿云的了。
“师尊大抵是被人强行破开修灵阵法，神识混沌之时受了伤，无力反抗被冥天楼的人带走了。”
孟知意右腿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是真撑不下去了，今晚的事情一桩桩接着一件件，他身受重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奔波至此。霄云宗原先顶着天的晓卿云和李云鹤二人，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昏迷不醒。
现在能主持大局的只有他了，他还不能倒下。
孟知意右腿跪倒在地，手上撑着那把剑，卸了腿上的劲，稍微喘了口气。
“少主，那钟声 ……”孟钰扶他起来，孟知意将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孟钰身上，俩人往青棠阁走。
——十一声丧钟响。
是，死了九人，丧钟却实实在在响了十一声。
晓卿云想必伤得不重，对方既然选择了把他带走而不是直接杀死，那必然是抓他有用留了活口，甚至今夜所有的变故，都是冥天楼为了劫走晓卿云做的局。
就算是把此时生死不知的晓卿云算进去，那还有一人呢？
江待月？还是李云鹤？
对方若是真安了搞垮霄云宗，独占南仓一统魔界的野心，怎么就偏偏留了李云鹤和自己？
李云鹤虽为女子，可她行事果断，治宗有方，行医治病的本事三界称名，又身居高位数年，手上握着霄云宗实实在在的权利。整个霄云宗的未来，大半都担在了她的肩膀。
相比于早已退居幕后的晓卿云，李云鹤不应该更为人忌惮吗？何况她只掌药堂，不修剑法，杀了她也是轻而易举。
江待月想必就是为了护住李云鹤受的伤，冥天楼的人带走晓卿云都不在话下，对着两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女子，反倒手下留了情。
还有自己。
方才一番缠斗，对方杀意不重，更多的是要拖延作为霄云宗主要战斗力的孟知意一行人。
他们神经紧张已久，得知山下有异，以为自然少不了大战一场，可对方却没有一点交战的意思，一拳拍在棉花上，白忙活一场。甚至中间有机会牵制自己，对方也没有下死手。
想要消灭一个宗门，难道不应该从根掐断吗，留了自己和李云鹤不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有孟知意和李云鹤在，重振霄云宗虽不是易事，不过也未尝不能。
那就是与晓卿云有私仇？
想到这，孟知意有些头痛。
在他的记忆中，晓卿云其实是个颇有趣的人。他威名天下，又贵为一宗之主，却没有传说中那么冷硬难相与，反倒是倾囊相授，为人和蔼。
孟知意十岁那年被孟鸿升送到镇灵山，在旧友晓卿云手底下练剑习法。对于晓卿云的悉心教导，孟知意颇有印象，也很是感激。十三岁那年他穿进孟知意的身体，继承了他的人生经历和情感记忆，不过十三岁当年发生的事却有些淡忘了。
他只记得在镇灵山生了一场大病，再醒来后就在苏北孟府了。孟鸿升闭口不谈孟知意当年在镇灵山之事，只道他修习完成，以后可以不用回宗，安生在苏北当孟家太子爷就行。
他问过祖父，师尊教的剑法还未修完，也未同宗门告别。
祖父只说不必告别。
后来孟知意再去镇灵山修习，见到晓卿云，两人却有些生疏了。晓卿云不再亲自教导他，再之后，甚至不再见孟知意。
孟知意不是死缠烂打，刨根问底的性子。渐渐地，师徒二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不再见面。
少时孟知意也纠结，也疑惑，他不懂为何好端端的师徒情谊一夜之间变得如履薄冰。
可他打小就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一件事情他不会纠结太久，更不会去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何况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
于是他把这些不能理解的事情都归结为命运。而命运教会孟知意的事情，是温顺。
温顺地接受命运的指引与走向，无论好坏，都要欣然接受。
就算这样，晓卿云在他心里都是年少时期最最憧憬的人。仗剑天涯是孟知意少年时代最最向往的事情，更别说少时那些悉心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就算到最后二人生疏至此，多年未见，晓卿云在孟知意心里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他得去救晓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