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叶亭曈最后那段话,君离不笑了。
他虽然还不太相信预知未来这件事,但有一句话是没有错的:
“事情确实还没有结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叶亭曈几乎时刻盯着方知许,劝她不要因父母逝世而过于伤心,再难受的事时间久了就过去了,千万不要自寻短见之类。
方知许原本还伤心欲绝,被她劝着劝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叶姑娘放心,我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还没有软弱到要轻生的地步。”
“这几日将爹娘的丧事办了,我还要帮着云际重整门派呢。”
依照方鸿生前的心意,彭云际自然是公认的掌门衣钵继承人。
待到守孝期过,方知许和他便能如愿地结成连理。
如此想来,未来还是有足够的活下去的动力。
在叶亭曈整日提心吊胆的时候,君离却天天在房间里睡大觉——
苍梧山上仍然遮云蔽日,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
鹤归再度成为失踪人口。
阿音则清早偷偷溜去叶亭曈身边讨凉玉草叶,吃饱回来倒在君离身上睡着,然后从地板上醒来。
方掌门的怨魂在真凶被揪出之后就没有再作妖。
苍梧派的弟子们松了老大一口气,却不约而同地得了健忘症,自动把君离头上的功劳算到了何书墨身上,将何书墨与小师妹纪柔儿恭维得满面春光。
纪柔儿在山上闷了几日,甚觉无趣,便一个人跑去后山转悠。
后山是一片松柏林,从弟子清修的灵台远眺,能看见周围起伏的山峦,若在晴日,当是风光无限的好去处。
她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会,有一枚松果掉落在她面前,她用脚尖踢开,但马上又有一枚松果掉了下来。
纪柔儿抬头看去,只见君离坐在树干上,几乎与葱郁的树冠融为一体。
他朝她笑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句用来形容纪姑娘最合适不过。”
纪柔儿脸上微微一红。
夸她美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君离用“美人”之类的词夸她,她会觉得此人轻浮浪荡。
但君离夸得极高级,纪柔儿立即将自己代入诗句,有些自矜自傲起来。
在认识君离之前,纪柔儿想象中的守墓人应该和不见天日的幽都山一样,又老又丑,阴森狰狞。
可君离非但长了一副世间难见的好皮囊,说起话来还有文有墨。
纪柔儿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像看一个认知之外的新鲜玩意,全然忘了他是与叶亭曈一路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纪柔儿问他。
君离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遇到一件棘手事,想来想去非纪姑娘帮忙不可,但又恐唐突佳人,还是不说为妙。”
纪柔儿被他一言勾起兴味,道:“你说吧,我没有那么小气,且听听是何事。”
君离见鳖已入瓮,立马翻身从树上轻巧地跃下,笑道:
“听闻昆仑派法术以幻术见长,纪姑娘作为掌门之女,想必已有小成。”
“我托姑娘之事,恰与这幻术有关。”
*
出殡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彭云际陪着方知许在灵堂守夜。
或许是接连几日没有合眼,方知许终于有些支撑不住,靠在彭云际肩膀上歇息了一小会。
这一歇困意便如山倒,压断了紧绷的意识。
要续香烛了,彭云际不忍心叫醒方知许,便将她轻轻地放倒在一旁,自己起身走到供奉香烛的灵台前。
他拿起一支新香,正准备点燃,沉闷的灵堂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将火吹熄了。
他重新打燃火石,火苗刚刚窜起来,又再度熄灭。
彭云际定了定神,抹干了手心的汗,施了一个防风的小法术,然后又一次打燃火石。
这一次火没有熄灭,彭云际刚刚插上新的香烛,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
那声音尖而细,很明显是一个女人。
“谁?!”
彭云际急急转身,可身后除了熟睡的方知许,再没有旁人。
彭云际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抬手抹去一脑门虚汗。
谁料这一回,那个笑声在他近在耳畔的距离响起!
彭云际一惊,下意识地往身后甩出一个攻击法术。
法术毫无凝滞地从一个女人的身体中穿过,落在灵台上,将香烛和长明灯打得七零八落。
彭云际退开一丈,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脸:
“方……方夫人……”
方夫人依旧穿着跳崖时的那身衣裳,原本精心绾好的头发被树枝勾乱,全身上下都是被荆棘割破的伤口。
她低头看了看法术从自己身体穿过的地方,低低地笑道:
“你已经杀了我一次……还想杀我第二次么?”
见到是方夫人,彭云际反倒镇静下来。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脸茫然地道:
“方夫人恐怕找错了人,杀你的是方鸿的怨魂,不是我。”
方夫人见他否认,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你敢说这四周八处山岗的引灵阵不是你所设?!若非你蓄意为之,怎能生出怨魂?!”
彭云际吞了口唾沫,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捏成一个法诀,“明明是你与高瑛合谋害死方掌门,实是死有余辜!”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法术已朝方夫人身上打去。
这一次法术没有落空,方夫人甚至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就如烟云一般消失在原地。
灵堂里的阴风也瞬间止息。
彭云际轻蔑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小小幻术,也想瞒过我的眼睛?”
他将灵台上东倒西歪的香烛和长明灯摆放整齐,刚回转身,却见方知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脸哀戚地看着他。
彭云际心里一惊,“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我难道还不该醒么?难道要一直活在你编织出来的梦里么?”
方知许红着双眼,泪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就是杀我娘的凶手,对吗?”
彭云际连连摇头:“刚才那是幻术,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那全都是假的!”
“是谁,是谁在操纵刚才的幻术?!”
彭云际歇斯底里地在灵堂内外找寻了一通。
可除了他与方知许,再无他人。
他心底一凉,怔怔地看着方知许:
“是你……设下的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