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曈顺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他说的宫殿在哪里。
她还是不能理解金缨子的话,试探着问道:“前辈说的宫殿,藏在这些白藤后面么?”
金缨子愣了一愣,用脚掌拍了拍地面,“怎么,你看不到吗?这些玉阶,雕梁,琼浆玉露?”
叶亭曈茫然四顾,可这里除了瀑布一样的白藤和羽毛一样的草地,什么也没有。
“我……应该看到吗?”
金缨子倒退了几步,他奇怪地看着叶亭曈,像看一样稀罕物什。
然后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将入眠的青莲都惊动了,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
“有意思,有点意思!”金缨子搓了搓大掌,指着天空问叶亭曈:“所以你也能看到那个?”
叶亭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古怪的青蓝交错的天空。
她现在忽然记起天上的两条经脉像什么了,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青色的是陆地,蓝色的是深海,从青色土地间流入深蓝的,是两条大江大河。
“那是……人界的山川河流……”叶亭曈震惊得无以复加。
金缨子慨然一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多少人族说这句诗的主人狂妄傲慢,却不知仙族人从来不打诳语。”
睡得迷迷糊糊的青莲似乎在梦里听见金缨子的声音,抬起一只手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酒!唔……”
手落下去,鼾声又起了。
叶亭曈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悬挂在头顶,久久不能言语。
“可为什么……人界的地,会是仙界的天呢?”
金缨子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叶亭曈的问题有些傻气,“谁规定了仙界的天不能是人界的地?”
“在仙界,月亮就该在海里,黄河就该在天上。”
“没有人会说这不对,因为亿万年间天地就是如此,每一个仙族生来看到的就是这样。”
叶亭曈感到有些难以消化:
“但人界自古以来的传说都不是这样的……仙族人应该住在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里,他们高高在上,拥有无边的仙力和不老不死的生命,统治着天地万物……”
“你在仙界看到这些了吗?”金缨子笑眯眯地问。
叶亭曈摇了摇头,她只看到两个风餐露宿的怪人,过得连人界最普通的百姓还不如。
金樱子道:“仙界没有宫殿,没有士兵,没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无尊卑之别,无贫富之差,无美丑之分,无得失之苦。”
“这里只有百万里山川,千万里荒漠,亿万里云海,天地间阴阳有序,善恶有报,生死有命。”
金缨子此时的语气,才超脱他那副年轻的面孔,让叶亭曈记起他原本是个活了几千年的仙人。
叶亭曈好奇:“所以那些宫殿、锦衣玉食都是你们变出来骗人、妖两族的?为什么我看不到?”
“不,那些都是从人界投映到这里的海市蜃楼,人们只会在仙界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
“你看不到,或许因为你骨子里不认可那些。”金樱子答。
叶亭曈怔怔地看着天上连绵的青山。
生活在那里的世人好像自以为是,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人往来于世间,原本有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路可走。
可他们非要挤在同一条路上,用那一条路界定了是非美丑,用一条台阶划分了优尊卑劣。
不认同这些规则的,就被当做异类除去。
可事实呢?
正是那些少数强者制定的所谓“规则”,抹去了公正,点燃了战火。
欲望却让一批又一批人明知肮脏却前赴后继,为了占据那条路上为数不多的一席之地。
他们真的活在幻象里,天大的一个幻象。
那她呢?
她和君离呢?
也是这幻象里的一部分么?
叶亭曈想起君离的唇,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她记得他唇角弯起的弧度,记得唇上药草的清香,她还记得与他相遇至今的一切……
这些过往在此时此刻此地,全都涌上心头,如此真实、如此刺痛。
“前辈。”叶亭曈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君离于我不是幻象,即使是,在我记得他的这一刻,他就是真实的。”
“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天劫,我都一定要帮他平安度过。”
金缨子有些为难,“可我的琴曲从不弹给别有用心的人听。”
“不用了,我会自己另想办法的。”叶亭曈抱起阿音,向金缨子拜别,“君离该醒了。”
“你……”金缨子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叶亭曈的脚步顿了一顿。
她听见金缨子说:“若想干预天劫,就必须找到导致天劫的因果。但这是很难的,因为这世间大部分的因果,都藏在人心至暗之处。”
“多谢前辈点拨。”
金缨子坐到青莲身边,晓有兴致地看着叶亭曈离去的背影。
他自言自语道:“哎,咱们不如再来打个赌,我看这小丫头,说不定真能改了此次的天劫。”
*
君离睁开眼,入目是阿音一团毛茸茸的尾巴。
这该死的家伙就差没一屁股坐在他的脸上,此刻察觉到身后动静,急忙转过头来,尾巴随着它的转身从上至下在君离脸上扫了一遍。
君离一胳膊将那碍事的猫甩开,目光找寻着叶亭曈的身影,终于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墩子上找见了她。
叶亭曈看见他起身,依然坐在石墩子上,摆弄着手里的海沙,不咸不淡地道:“你醒了?”
君离愣了一愣,对叶亭曈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失望。
他支撑着从藤床上爬起来,捂着伤口走了两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往地上倒去。
叶亭曈心里一揪,急忙跑到君离身边将他搀扶起来,没好气地道:“伤没好乱跑什么跑?真以为你有不死金身?”
君离干脆闭上眼,哎哟哎哟地乱叫起来。
叶亭曈急忙去探他的脉门,这一探便立刻知晓了他的虚实。
她将他的胳膊扔了回去,道:“死不了了,你要是想在地上躺着,就尽管躺。”
君离没辙了,只好自己乖乖从地上爬起来,委屈道:
“温柔善良美丽的叶大小姐,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