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知夏去见一何,他在餐厅等她。她打不到车,坐了公交,又骑自行车。餐厅在一座寺庙的对面,路两旁的树上配合寺庙的建筑,挂着古式的暖黄色灯盏,她突然快乐起来。
“你今天穿的这么正式,口红也重。”
她穿了离开拉萨那天一样的衣服,只是把白色的短袖,变成了黑色的纱质衬衣,同样橄榄绿的开衫搭在肩上,同色系的灯芯绒裙子,做旧的马丁靴,蓝绿色的帆布包,头发扎了起来。一路赶过来,有些热,她把开衫搭在椅背上,他看见她的黑衬衫。她化妆本来就淡,经过一天的焦头烂额,已经看不出来了,见他前,她特意涂重了口红,喷了香水。
他自始至终都一样,简单的短袖,休闲裤。
餐厅是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明亮,但是昏黄的温馨,有烛火,透明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街上的树木,行人,寺庙砖红的院墙。
他们吃完饭,还是散步,几天雨,温度降到十几度了,风有些凉了。她把开衫搭在肩上,一何揽着她的腰,勾着她的背,牵着她的手,无时无刻都紧挨着,她已经习惯了跟他靠的这样近。
又到了经常散步的体育场,她踮起脚坐在单杠上,他从正面圈住她。
“我们认识四个月了。”
“那时候刚到夏天。”
“六月六号。”
“你记这么清楚。”
“第二天是高考。”
“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面我买的书,快看完了。”
“你想说什么?”
“我们好像也没见几面。”她想说,如果明天之后再也见不到,是不是也没什么。
“我却觉得认识了很久很久。”
旁边方石桌的人走了,他们坐过去。桌面刻着象棋的格子,落了桂花。一何吹掉了一些。
“不用吹,落在上边好看。”
他们都知道今天该发生什么,一何在等,知夏在下决心。
体育场关门了,他们又坐在路边的凳子上。
“之前我朋友推荐过一家设计师民宿,很好看,我找找。”
知夏翻来翻去,也没找到。
“我知道一家快捷酒店,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离得近,去那儿吧。”
他勾着她的肩膀,在九月的天气里,漫长的路灯下,走过高大的梧桐树荫。
办好住宿,她上了房间,他去便利店,她让他帮忙买一包烟。
她从包里取出电脑,放了一直在看的《生活大爆炸》,在他怀里哈哈笑起来。
一何合上电脑,推倒她,亲吻她,她的嘴,眼睛,耳朵,脖子,解开她的衣服。她感到有些奇怪。让他去洗澡。她坐在床边拿了一支烟。她又在下决心。
他很快就回来了,她闭上眼睛,让他裹上浴巾。他把烟要过去吸了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她抽完烟,去洗澡。
裹着浴巾走出来,一何把她拉到怀里,两具不熟悉彼此的身体,开始互相试探,毫不急切的缓慢地抚触着,好像每一寸肌肤都是要仔细观赏揣摩地画作。他们逐渐找到了彼此的节奏,紧紧拥抱着,难分难舍亲吻,像之前一样,清澈舒适,怎样都无法结束。
她打开手机,放了音乐。
他从浴室走过来。“这是孙燕姿吗?”
“是啊。”
“以前我认识一个人,也很喜欢她。”
“谁呀?”
他不回答,在她旁边躺下。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稍微严肃或者沉重的话题。”
“轻轻松松多好。”
知夏不认同,背过身去。一何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你会回到什么时候?”
“高中,我中考是全市第五,高中开始打游戏,玩。大学超一本线才二十多分,很后悔。”
“考好会怎样呢?”
“我表妹现在在北京做金融,93年的,年薪几百万,每天很忙,男朋友劈腿了,她都没有时间说分手。”他略显遗憾的,又自我安慰。“不过,我现在的工作也还可以,身边都是一流大学的硕博毕业生。”
“挺好的,不过我觉得谈恋爱更重要。”
“只是说说,我现在就想财务自由,退休。”
“那要多少钱?”
“几千万吧。你呢?”
“我攒上几十万就好了,找个生活节奏慢的小地方,做份生存即可的工作。”
“几十万太少了。”
“我们想要的不一样。”
知夏又问他:“你上次很爱一个人是什么时候?”
“初中。”
“之后就没有了吗?”
“没有吧,后来都太复杂了。”
知夏明白,一何不爱她。
“我该走了。”知夏准备起身。
“不许走。”他抱紧她。
“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们想要的不一样,你想的那些,我都不在乎。”
“那你想要什么?”
“自由。”她停顿了一下,“我想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想感受到自己活着,我想好好写作。如果有力气,就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
“你会写我吗?”
“会写你的表妹。”
知夏讽刺他,但也担忧。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因为这个那个活着,而诚实的问问自己的内心呢?又或许我们根本就不想问,不敢问?那些之所以为人的特征,好像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正在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亲吻她后背,抚摸她腰间的胎记,他眼睛里有她,她知道,她柔软下来。
“好想去哪里都带着你。”
“跟着你,我怎么工作。”
“你可以不工作。我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她能感受到他的渴望,无关于性,他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他很寂寞,他是受伤的,需要被拥抱,被亲吻,爱抚。其实,他跟她是一样的。
“你是狮子座吧,我有个朋友也是狮子座。她一直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我觉得,她只是需要我而已,但我并不需要她。你也是,你只是觉得需要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想一直在一起。”
知夏看了好几次时间,想离开。可是只要她说要走,一何就抱得更紧了。她主动亲吻了一何,她想抚慰他,让他感到安心。
“你很复杂,有时候性感,但又那么单纯,温柔。”
张顾发了几条微信,让她不要喝多,早点回家。她没有回。
李宗盛唱着:“亲亲我爱,多么希望你会明白,我需要安静下来,想象未来怎么安排。”
这是他唱给女儿的,知夏想到墨北,听完关了手机。
她不会走了,她下定决心,要做出改变。
一整晚,只要知夏动一下,一何就会抱她更紧:“不许走,不让你走。”
他们像两个孩子,整夜抱着,紧贴着,出汗了也不松开。迷糊间,依旧是缓慢绵长的吻,轻柔的抚摸。
早晨,她指使一何下楼买卫生棉。刚开机张顾电话就过来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昨晚喝多了,刚醒来,就回来。”
不等张顾说话,知夏挂了电话。看到胡蝶发来的语音:“从今以后不要把孩子送过来,你自己带吧。”后边的话她不想听了。
张顾的电话,胡蝶的电话,循环打过来,她索性把电话扣在桌子上。任凭它静默从八点响到十一点多。
一何还是紧紧的拥抱着她,亲吻着她,没有片刻分离。这一夜,她前所未有睡得安稳,感到被爱。
“我回去了。”
“想跟你赖一整天。”一何抱着她,出了一身汗。
“我回去收拾一下,换个衣服什么的。”
“那我中午去看下房子装修情况,就过去找你。”
知夏穿好衣服,扎起头发。
一何撒娇,“这么快就要走了。”
知夏看看他,走到床边吻了他一下。
是秋天了,阳光温暖,不急也不躁,街上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正在变黄。知夏穿着她的橄榄绿灯芯绒裙子和做旧马丁靴,肩上搭着她的橄榄绿开衫,单肩背着蓝绿色的帆布包,亭亭地站在路口等车。这个她是一个大好年华的,没有阴影的,梦寐以求的自己。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将要成熟,却还有烂漫天真,独立自由,能够选择去爱一个人,或者不。这种满足的、轻盈的心情,太好了。她什么都不想,坐在出租车上,头枕着车窗,阳光时有时无的打在她脸上,身上,风从窗外灌进来,也是温暖柔和的,她幻想着下午还能见到一何,他们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开心的走在街上,像两个孩子。大概美好的爱情,值得这样开始,值得这样发生。可是,她早已错过了那样的年轻。
车子转到回家的路口,现实世界到了。每次旅行前,离开公司大楼,她都会大呼一口气,心情像是出狱了。飞机轰隆隆的离开地面,她的心也变轻了,飞远了,她感到快乐,会笑。每次回来前,她都会恋恋不舍,不想回来。飞机落地前,俯瞰离开时一样的灯火斑斓,“始终要回来的啊。”终点越近,眉头越深,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在异地,是自由。
很久之后,她才懂,在此地没有解决的问题,去哪里都只是逃避。不管逃了多久,都要面对。醉生梦死的人,终要清醒。这是她注定要面对的战役,心里有了力量,就要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