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苏文喃喃自语,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按自己推算这一回应该过关不难的。
苏道昇道:“传言是上面的旨意,让高三尺将所有与王老太爷灭门惨案有关之人全部处死!”
“上面,什么上面?为什么?”苏文再次问话。
王老太爷灭门惨案难道还隐藏着令官府不愿让人知道的真相?
这一次苏道昇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苏文心乱如麻,过了片刻这才再次回过神。
他骤然哈哈大笑,笑自己狂妄,不知自己啥也不是,笑世间太黑,黑得不给一个无辜少年一点活路。
笑罢,他对旁边讷讷的苏道昇道:“我有一个绝篇交给你。
叫元素周期表!
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吧!”
说着自顾自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画格式,填上氢(H)、氦(He)、锂(Li)……
他将表递给苏道昇,道::“我在生物上面造诣不多,能教给你的都教了。
你若要研究,尽量用死人来研究,就不要用活人做实验。那样太损阴德,并非好事。”
苏道昇闻言,愕然了好一会,转而又有点羞愧。
“王先生,我并非做活人实验,只是之前得到一门奇术,说能够吸食人身上的心毒煞气来修炼。
我就想着到牢狱里寻那些恶毒之人的心毒,后来又觉得过于阴损,于自己身体也不利,也就不再修炼。”
他黯然递上一张黄绢,道:“我之前一直在钻研这血腥之术。经先生提点才知道大道正途,这些腐朽阴毒之物于世无用,危害生民,便交予先生处置!”
他躬身再拜,然后掩涕而去。
苏文看这张黄绢。
“食煞奇术之四十二篇,食心毒以养赤鬼……”
这是一份介绍让人怎么通过服食所谓的心毒,如贪、瞋、痴、忿、恨、恼、害等,以修炼出一个称为赤鬼的奇异生物。
赤鬼力大无穷,能显形能隐身,还能吐火。
苏文看了一遍,行功步骤非常清晰,持戒之道也非常完备,并不像陈田得到的残缺品。
显然这一位同知公子是被高人看上了,有意收做真正弟子,所以给了全套。
问题是一开始不是炼化自己的心毒意念吗?
为什么苏道昇要找心毒之人?
苏文觉得莫名其妙。这么清晰的步骤,这么明白的概念,苏道昇不会领悟错了吧?!!
这家伙平常也不蠢啊?!
按冯云山所说,食煞奇术越靠前越厉害,这四十二篇赤鬼比自己的六十三篇精煞虫可是高了十几二十个名次。
他看了一会,又再次想到砍头的事,只觉得自己一厢情愿的谋划真是可笑。
心内的怒火怨毒就不可抑制,难受至极。
于是便开始扫地,收拾床铺,将一床被子叠成完美的豆腐块,就连将牢房木栏栅都擦了一遍。
巡逻的狱卒看了许久,用刀柄敲了敲木栏栅,奇问:“你在提前过年吗,这是?”
苏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道:“你,往通道里走三步。”
狱卒傻愣愣照做了,然后问:“为什么?”
苏文用手比划了一下从自己牢房的左边到狱卒的距离,又比划了右边,终于徐徐吐了一口气,道:“好了,对称了。请你记住自己的位置,以后说话记得站在这里说。
否则我看你站得位置不对劲,会很难受!”
???
!!!
狱卒像看疯子般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逻辑,忍不住叹息道:“得,又疯了一个!”
听到自己死刑发疯的人比比皆是,不差眼前一个。
狱卒劝解道:“你又何必发疯!
你本来就是一只小鬼,一只蝼蚁,官人们吐口唾液都受不住的贱骨头。
虽然得苏二少爷赏识才有一点变化,但是依旧不改你的身份:
你就是一只蝼蚁。
死与不死,何曾有人在意?
人得看清自己,学会认命。
生是命,死也是命。”
苏文蓦然一愣。
对啊,自己以为是王老太爷灭门惨案别有隐情;又以为有人在针对自己;又以为是因为陈田家人都在逃狱之中死亡殆尽,所以只有抓自己顶锅。
其实最可能的原因是根本没有人在乎自己是否被冤枉……
高三尺自从上次升堂,至今不曾找自己审一审,就是因为这个不在乎。
自己的性命并不重要,在所有人眼里自己的结局早定,所以没必要再审。
现在人家得上面命令,不想案件继续拖下去,于是用自己的性命来了结这件事,给上官和给外界一个交代。
很符合逻辑!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真相,反而更加可悲了,不是吗?!!
苏文一阵大笑。
心中的怒火怨毒积累到顶点,不自觉按照《食煞奇术之四十二,食心毒以养赤鬼篇》转化,搬运,观想。
正值砍头前夕,挫折、惊惧、怨愤等心毒极盛,他修行一天一夜,竟然似乎真的凝了个东西在心脏里。
再次来到刑台。
高台、刽子手、麻木的百姓、飘扬的旗幡,无比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
苏文定下心来,赤鬼篇的修行能够吸食他心内的怨毒,反而没有上两次的失态。
他还冷静地准备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苏文讲究有始有终。虽然是模拟场景,但从开始到结束这一个月里,即使所有人都如梦幻泡影,自己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纯粹发泄也好,强迫症也罢,总要给自己留一点什么吧。
上一次是窦娥冤,这一次得有点不同。
一边想着一边上到台前,再一看眼前百姓,衙役刽子手县官,隐隐可见的面色暗淡,皆有心毒怨煞之气,一时之间这片天地似乎都充满怨气。
这场景一闪而过,再看之时已是寻常,苏文不由吃了一惊,也不知是自己修炼疯了,还是看错了。
但……无所谓了!
苏文没有细究,仍是镇定心神,喝过酒后,他吃力在枷锁当中昂起头,将这两天的思考化作一场演讲。
抑扬顿挫的语音回荡在阴沉的天空之中:
“我本普通小民,安稳本分,从不惹事生非,谁知天降横祸,做了刀下亡魂。
我也不怨人。
因为不是我的错!
也不是大家的错!
不是高大人的错!”
他的话让皱眉想让人打断他的高三尺顿了顿。
苏道昇在人群里看着,忍不住思考:那是谁的错?
“是这个世界的错。
我们辛劳终日,食不果腹。
我们种出了许多的粮食,儿女却一直哭着喊肚饿,骨瘦如柴。
我们做工,贡献自己所有劳力,却只得一点点的铜钱。
而有人游手好闲,不干一点活,不流一滴汗,却得锦衣玉食,酒池肉林。
这是世界的错!
是制度的错!
是规矩的错!
是所有一切都错了!
只有将这错误纠正,才能救我们的命,救我们孩子的命,救我们未来的子子孙孙的命。
我们需要什么世界?
平均,一切平均。
无人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天下的田当有由天下人耕。
要创造这个世界,必须打土豪,均田地,分贫富,打破官与民的藩篱,万民才能安居乐业,天下才得享太平!”
他的话有如石破天惊,惊得台下百姓脑海一片空白,惊得高三尺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这是一份造反宣言!
全场极静。
苏道昇眼里含着泪水,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好!说得到好!”
人群之中一群头裹黄巾的人簇拥着冯云山及两个气度不凡的人在拍掌叫好。
冯云山大笑道:“喝我们血,吃我们肉的就是那些土豪劣绅。
抢我们地,绝我们后,让我们饿死的就是这些当官的、助纣为虐的、为富不仁的畜牲。
打土豪,均田地,均贫富,我们百姓才有活路!
这就是我们太平道的理念!”
高三尺气急败坏,吼道:“反了,你们一群反贼!
来人,抓反贼!”
他一指台下冯云山等人,立时有衙役冲杀过去。
然后不忘扔出令牌:“给我斩了这个反贼!”
刽子手挥起大刀……
最后一刻,苏文看见冯云山与身边人涌起浓稠的血光。
看见四周飞奔的几道食煞者的身影。
看见天空之前浮现的一个悬在空中有如蝙蝠的身影……
苏文目光骤然一凝:是他?!
刀光一闪,一道鲜血飞溅空中,格外鲜艳。
苏文心道:原来是他!!!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