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江城。
文鸿博的葬礼上。
人很少,到场的人都是秦泽的人。
这时候的秦泽才知道,原来这门卫大爷叫文鸿博;
这时候的秦泽才知道,原来这文鸿博曾经竟然是战神部的战力代表;
这时候的秦泽才知道,原来曾经在战神部只手遮天的人物竟然连个儿女都没有。
孤寡老人,孤苦伶仃的文鸿博的葬礼竟然都需要秦泽来操办,要知道他们只是在校门口下过几次象棋而已。
秦泽看着文鸿博的遗照,觉得这老头有点可怜。
秦泽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的时候,那战神部的老人坐着轮椅过来。
秦泽看了一眼他头顶上挂着的输液瓶。
秦泽:“两天前你还挺威风的。”
老人看着文鸿博的遗像,声音干瘪的说:“我叫田祁。”
“哦。”秦泽不冷不热的说,“好普通的名字。”
田祁虚弱的说:“文鸿博说我是老顽固,一把岁数的人该退下来就退下来。”
秦泽看了一眼推轮椅的人,发现推轮椅的人不在是战神部的人,看样子应该是退下来了。
田祁看着文鸿博的遗照,自顾的说:“年轻人不靠谱,我不服老,再干几年,等等年轻人,给年轻人多一点沉淀的时间……”
说到这里,田邓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田祁继续说:“当我看到文鸿博人头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老了,这事儿放在之前,我会愤怒,并且冲上去杀掉秦泽琳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文鸿博的头颅心里特别的平静;别说是为文鸿博报仇,更多的,我是想陪着文鸿博一起死……”
秦泽没说话,因为沈京兵,他能和田祁共情。
这时候,田祁身后的工作人员上前轻声提醒:“田老先生,我们该回去了,您先生的身体需要修养。”
田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田祁就这样看着文鸿博的遗像……
或许是因为看累了,或许是因为看够了,或许是释然了,田祁的目光这才从文鸿博的遗像挪开。
田祁:“秦泽,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我。”
秦泽:“你能活几天?”
秦泽田祁:“我尽量,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快些找我。”
秦泽点了点头。
田祁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
……
之后的秦泽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文鸿博的遗照。
没人敢上前跟秦泽说一些安慰的话,或者说让秦泽休息一下之类的,尽管此时的秦泽看起来非常平静,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秦泽心头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还是秦沁伊,作为秦泽的心头肉,她披着一层“孩子不懂事”的外衣来到秦泽身旁,伸手拽了拽秦泽的衣袖。
秦沁伊轻声道:“粑粑,睡一会儿吧。”
秦泽溺爱的揉了揉秦沁伊的脑瓜,轻声道:“爸爸不累。”
秦沁伊回头,一脸无助的看向身后的虞嫣,表示她也劝不动。
虞嫣叹了一口气,对秦沁伊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来了。
秦沁伊点了点头,临去时不忘跟秦泽说:“那爸爸要多注意休息。”
其实,在秦沁伊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沁伊心里是无济于事的,但她还是想表达对秦泽的关心。
秦泽笑了一下,再次揉了揉秦沁伊那可爱的脑瓜。
……
……
秦泽这一站,就是一天一夜。
直至次日天明殡仪馆的车来,秦泽才有了动作,跟着几名工作人员将文鸿博的尸体抬上灵车。
司机手里拿着一个单子,好似在确认着什么。
确认完,他就扬声:“文鸿博的儿子是谁?”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让人感到这是一种对死者的不尊重,但让人能理解的是,这是他的工作,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他都重复着一样的流程,相对于葬礼的仪式感,对于工作人员来讲,这更像是一种程序。
前者,感性的;
后者,物质的。
秦泽上前,沉声道:“我是。”
司机看了看秦泽,点了点头:“你坐副驾驶。”
秦泽:“好。”
司机又问:“你们去多少辆车?”
问完,不等秦泽回答,司机又没好气的说道:“其实不用去太多人,没啥用,都在外面,看不到人,怎么去怎么回来,犯不上这么麻烦。”
讲出来的话,不近人情,但却实在的很,意思大家不用来回折腾,也是好意。
秦泽淡淡的说道:“都去吧,送送。”
司机顿了一下,道:“也行。”
接着,司机吩咐道:“那你上车吧,你是死者的儿子,你坐副驾驶,其他车辆就跟着就行,咱们得赶时间,安排的是头炉。”
秦泽:“嗯。”
……
……
出行的时候,秦泽塞给司机几包烟,意思是让司机开车稳当点。
有了礼节,司机看秦泽就顺眼了不少,路上就跟秦泽闲聊了几句。
司机抽着烟,感叹道:“老头多大了?”
秦泽:“八十七。”
“哎……”司机笑道,“现在的人,命脆,能活到八十七算是高寿了,算是喜葬。”
秦泽:“谢谢。”
司机打量一眼这个一脸冷漠的小伙子,感叹道:“看你挺孝顺的,现在像你这样的儿女少哇……”
多余的司机没讲,能看出来的是,司机常年做这行,遇到的寒心事儿不少。
“所以……”秦泽淡淡的说道,“老人走了,送的人很少?”
司机狠狠地啄了一口烟。
嘶——
使劲儿的烟吸进去肺叶里过滤。
呼——
呼出烟雾的同时,司机淡淡的说:“我记得二十年前,死了人,亲戚朋友啥的送行一大堆,车队老长;现在不行喽,现在的人太现实,人情味淡薄,死了人,没几个人送……”
说完,司机还巧妙的拐了一句环节尴尬:“可能一家一个孩儿,不像之前,一家好多子女,这也是一方面原因吧。”
话是这么说,但具体的司机心里有数,他是这行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司机又看了一眼秦泽,觉得秦泽穿的蛮讲究的。
司机:“你这小孩儿为人不错,家里遇到事儿,帮忙的朋友不少,一般情况下,像是你这种小孩儿往往都很孝顺,不孝顺的人在外头还不开,没朋友。”
秦泽点了点头:“嗯。”
这时候司机看了看后视镜,因为之前一直是走直线的缘故,司机看不到后面究竟跟了多少辆车,因为当前路段是弯路,这时的司机才注意到后面究竟有多少辆车。
但见,正后方黑压压的一片,清一色的黑色轿车根本望不到尽头。
司机惊呆了:“我的天啊……”
司机从事行业多年,他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司机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年轻人好像不简单,这死者也不简单。
司机试探性的问:“小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司机底气不足,有点担心秦泽生气,但不问问心里更没底,要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不少的话,万一得罪的对方还有道歉的机会。
秦泽淡淡的说:“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罢了。”
“不是……”司机苦笑道,“小兄弟,你这哪是普通老百姓啊,谁家普通老百姓能叫来这么多车啊?”
秦泽没说话,有些事儿,解释了他不信,那就没有解释余地了。
秦泽:“总之就是这样了……”
司机见得秦泽一副不爱讲话的样子,当即也不好说太多话,只能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安静的开车。
随着距离火葬场越来越近,司机意外的发现路上的行车越来越少,期初司机还在琢磨着,平时走这条路的时候车辆好像没这么少才对,直至路上看不到任何一辆车的时候,司机才意识到不对劲。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奇怪的问:“咦?奇怪……”
秦泽不语。
司机一脸费解的说:“记得之前这条路有很多车的,今天为什么一辆车都没有?”
秦泽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不奇怪。”
“哪有?”司机没好气的解释道,“小伙子,你不知道,平时这条路……”
话音未落,眼前的景象忽然给司机惊得说不出来话。
但见,前方的路一马平川,公路两侧站满了战区的人,每个人都在行注目礼。
司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秦泽不语。
司机一脸惊悚的看着秦泽:“你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秦泽还是不语。
因为送行的人太多,司机缓缓降下车速,尽可能让大家能多看死者几眼。
缓缓前行,秦泽坐在副驾驶,他又看到了那个老人。
诶?
他叫什么来着?
他昨天好像告诉自己了,怎么想不起来呢?
哦对,是叫田祁是吧?
今天的田祁还是坐着轮椅,依旧在输液,推轮椅的人还是昨天那个,没有任何变化……
倒也不是,秦泽注意到了田祁脸上的颜色,他看起来更老了,眼皮耷拉着,似乎喘气对他来讲都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
田祁看着秦泽,目光中泛着急切的目光,就好像他现在能活着是给秦泽看的,他希望秦泽可以快些找他。
秦泽受不得田祁的目光,于是偏头看向别处。
……
……
活化程序很简单。
给他们一张死亡证明的单子以及户口本等简单的手续,接着就可以把尸体推进去排队了。
还真就正如开车的司机所说那般,来这么多人没有用,都在外面停车场等着。
因为是头炉,秦泽也没等多久,哪怕是给文鸿博推进去的时候,秦泽也没觉得等多久。
甚至,秦泽一支烟都没抽完,文鸿博又被推了回来。
司机问秦泽:“骨灰你扫不扫?你不扫的话,有人可以帮扫,但得给二百块钱。”
秦泽没说什么,静静地走到尸体前,揭开盖在上面的布,里面就是骨灰了。
司机沉声道:“正常应该是白色的,黑灰色的地方就说明死者身患疾病的地方。”
秦泽一看,文鸿博身上没有健康的地方,唯独是白色是头部的位置。
秦泽觉得可怜,千疮百孔的身体,唯有爱国的头是健康的。
……
……
郊区,山路,半山腰。
这是秦泽给文鸿博选的位置,卖给他这块地的是一家农民,倒也没花多少钱,两万块钱谈下来的。
秦泽站在这里,一脸冷漠的看着王磊等人将文鸿博的材放下去,接着就是填土……
寒冷的冬季土都被冻成了块,像石头一样砸在棺材上,只有等都开春了,土化了,才能滋润,才能看起来不会那么的僵硬。
坐好了一切,王磊等人便静静地守候在秦泽身旁。
秦泽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头。
秦泽沉声道:“谢谢你救我女儿。”
……
……
之后便是沈京兵的葬礼。
文鸿博的葬礼就已经够简单了,沈京兵的葬礼更简单,去公墓买了个地方,立个碑,刻上沈京兵的名字就算完事儿了。
所有人站在沈京兵的碑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凝重。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子,经常在你身边的人你不以为然,甚至有些时候你会觉得他很烦,但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他已经彻底性的消失在你的世界中,当你只能通过墓碑上的名字来回忆他的时候,这时候的你才会真切的体会到死亡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事。
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真正的感觉到那个人究竟在你心底里承载着怎样的位置。
就如此时此刻的秦沁伊,她哭着跑到秦泽身前,不停的用拳头打秦泽的肚子。
秦沁伊:“沈京兵叔叔才没有死,你为什么要……”
声嘶力竭的哭吼声中,秦沁伊越发的虚弱,最后只能抱着秦泽的腿,小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秦泽,试图打醒秦泽。
秦泽冷漠不语,两眼定定的看着墓碑上那沈京兵的名字。
秦沁伊:“你是个坏爸爸!你是个坏爸爸!你是个……”
哭没力气了,秦沁伊跪了下来……
秦沁伊:“你是个坏爸爸……”
秦沁伊无助的看着周围的人,可怜巴巴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冷漠,明明都没有看到沈京兵的尸体,为什么就默认他死了啊?
秦沁伊哭吼道:“沈京兵叔叔才没有死!沈京兵叔叔才不会死!你们凭什么擅作主张认为他死了啊?明明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没见到,我们赶紧去救救他啊!他一定在等我们救他……”
秦沁伊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泣不成声的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知道那个基地在哪儿,我们去救救他吧,他一定在等我们救他,他好可怜的……”
在场的人,没人哭。
但秦沁伊的哭后声却让在场不少人红了眼眶,就连想来来铁石心肠的虞嫣都不禁红了眼眶,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虞嫣轻声:“沁伊,别胡闹,回来。”
秦沁伊回头看虞嫣,央求道:“妈妈,你求求爸爸,让爸爸去救救沈京兵叔叔,爸爸最害怕妈妈了,你跟爸爸说爸爸肯定会听你的。”
虞嫣将秦沁伊抱了起来:“沁伊,听话,不要说了。”
秦沁伊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不停地摇头:“沈京兵叔叔那么厉害,他不可能死……”
终于,虞嫣沉声讲出所有人都明白却不肯讲出来的话。
虞嫣打断秦沁伊的后文:“你可以安全跑出来,沈京兵叔叔大概率会活着;但那戴面具的男人能挡在你身前,说明沈京兵叔叔已经死了。”
秦沁伊闻声,瞳孔一震,整个人陷入绝望之中。
其实,有些事情秦沁伊是有感觉的,跑出来的时候秦沁伊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直到跑出森林遇到那戴面具的男人和秦泽琳的时候……那时候的秦沁伊就已经明白,如果沈京兵叔叔还活着的话,他不可能让这两个人这么简单的挡住自己的去路。
只是……
只是秦沁伊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罢了,但她从虞嫣这里得到同样的答案之后,秦沁伊陷入了绝望。
这时候的她才明白,原来不光是她自己有这样的判断,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秦沁伊:“啊……”
秦沁伊悲愤的哭吼声撕裂着寂静的空气,她内心的痛苦和无助无处倾泻,只能以泪流、以哭吼。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个未满六岁孩子的哭呼声,让人听得是那般心如刀绞。
虞嫣心疼的抱着秦沁伊,轻拍她的后背,嘴里讲不出来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这时候秦泽淡淡的说:“差不多了,你们都走吧,留给我一辆车就行。”
众人闻声,相视一眼,纷纷离去。
大家都明白,看起来最淡定的秦泽其实是最伤心的,他需要单独的时间。
最后离去的是虞承嗣,他将车钥匙放在台阶上,然后拍了拍秦泽的肩膀,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走了,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下,秦泽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看起来像是虚脱了一样,坐了下来,靠在沈京兵的墓碑边上,看着远方的天空,好像是和他好兄弟沈京兵一起。
秦泽轻声道:“这下安静多了,哎……”
秦泽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中一段视频。
这是秦泽琳发给他的沈京兵和那戴面具的男人交手的视频,看样子应该是秦泽琳从基地中的监控录像调取出来的。
秦泽看着沈京兵威武的样子,不由得赞叹:“兄弟啊,你这手太极啥时候偷学的啊?”
看似是开玩笑的话,但从秦泽那目光来看,秦泽是心疼的,因为沈京兵是代偿,以透支自己身体机能为代价换来的暂时性的力量,沈京兵每每口吐一次鲜血,秦泽的眼红就越是红了几分……
直至沈京兵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泽一脸委屈的看着屏幕中沈京兵干瘪的身体……
秦泽红着眼眶,伸手去抚摸屏幕中沈京兵的脸。
秦泽声线颤抖:“兄弟啊……我的兄弟啊……”
秦泽不相信这是自己亲眼所看到的,他认识的沈京兵并不是这样的人,沈京兵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啥人能杀得了沈京兵啊?沈京兵那性格,见势不妙,早就跑路了……
秦泽不理解的看着屏幕中的沈京兵:“不是,你是那种努力的人么?这时候你较什么真啊?你倒是跑啊?那戴面具的人究竟是谁有那么重要么?你说你非得看他一眼做什么?你倒是跑啊……”
墓碑旁,秦泽坐在那里,陪着他的挚爱亲朋一天一宿。
秦泽和田祁是能共情的,他能体会到自己好兄弟死在自己前头的那种滋味,他这样的经历足以让一个大男孩苍老几十岁。
不过一夜之间而已,秦泽的头发全白了。
天亮的时候,秦泽拿着车钥匙起身,看着远方的徐徐升起的太阳。
秦泽:“行了,兄弟,不陪你了,走了。”
说罢,秦泽拍了拍墓碑,长扬而去。
……
……
秦泽开车来到田祁的住所。
田祁的住所已经不能用普通来形容了,只能用破烂不堪来形容。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中间一个破旧的平方。
秦泽来到这平房前,抬手敲院子的门,可是当秦泽手触碰到门的时候,门就倒了。
秦泽走了进去,刚进院子,负责给田祁推轮椅的人就走了出来。
这人在看到秦泽的时候当即一怔,本来是说话的,但看到秦泽那一头白发,他震惊住了,他想象不到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发。
很快,这人收回神。
他恭敬的说:“田老先生等你很久了,里面请吧。”
说罢,他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泽点了点头,多余的没说,径直走进平房。
在秦泽与这名工作人员错身而过的时候,这人特意留意一眼秦泽,眼中透着一股敬佩,他觉得一夜能白了头发的男人一定是重情重义的男人,像田老先生一样值得尊重的男人。
秦泽走进平房,映入眼帘的就是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灶台,灶台旁有装水的大缸,刚上面扣着帘子,帘子上摆放这几个破碗,还有几双发霉的木筷子。
到了里屋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田祁,今天的田祁精神状态更差了,不知怎地,秦泽竟然从田祁的脸上看到沈京兵死前那干瘪的样子,看样子田祁能挺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他嘴里就剩下一口气,随时都能咽下去。
在田祁看到秦泽第一眼的时候,田祁也是一怔,随即便释然了。
田祁笑道:“你是个好孩子。”
秦泽一脸冷漠:“谈不上。”
田祁:“实不相瞒,我就剩一口气。”
秦泽点了点头:“看得出。”
田祁笑了一下,轻声道:“推我到院子,透透气。”
秦泽点头:“好。”
秦泽小心翼翼的推着轮椅,将田祁带到院子里头。
田祁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脸上浮现些许惬意的笑容。
他望着眼前的土地,感叹道:“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记得那会儿都穷,饭都吃不上,别提学习了。”
说到这里,田祁有些自豪的说:“我不一样,白天帮家里种地,忙里偷闲读书。”
接着,田祁艰难的指着前头庭院那棵老树,并且对秦泽介绍说:“当时我就在那棵树下读书的。”
顿了一下。
田祁感叹道:“实在的讲,知识没给我带来什么,但我却真切的体会到知识能给国家带来什么!”
田祁看着眼前的土地,似乎想起之前的农耕生活。
“哎……”田祁感叹道,“就是可惜了这好土地,我不在,没人耕种了,大家都跑城里头享福去了……”
秦泽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更插不上话,但他更觉得此时的田祁也不需要自己说什么,这时候他似乎非常需要自己这样的聆听者,静静地听他讲述他的故事……
田祁看着庭院,看着庭院外的土地,看着未来的天空……那目光中满是回忆,这一刻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完全不像是一个命在旦夕的老人。
但秦泽心里有数,这是回光普照。
田祁大寿将至!
似乎田祁也察觉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田祁轻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或许是因为想问的太多了,轮到秦泽可以随便问的时候,秦泽忽然发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个位置开口。
田祁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秦泽需要时间去思考。
半晌。
秦泽酝酿老半天才挤出来一句:“适应性H的开发,很重要是么?”
田祁点了点头:“是的,远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这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富强!”
“既然那么重要……”秦泽看向田祁那苍老的面孔,“那为什么你们插手?”
面对秦泽这个问题,田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放在之前的田祁,怕是田祁一个头两个大,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他心中忽然莫名的开明。
田祁轻声道:“就是因为太重要了,重要到以至于我们不敢出手干预的程度,我们只能在背后默默地关注,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出手相助。”
听到这里,秦泽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秦泽冷声道:“所以沈京兵必须死对么?”
“谈不上,反正救不了,不过……”田祁顿了一下,随即悠悠地说,“虽然沈京兵是华夏人,但他比任何人都像是个懂得如何爱国的华夏人。”
“放屁!”秦泽忽然怒斥道,“他爱个鸡毛国!他就是个市井小人!他就是懒得加班,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怪招!他爱什么国!别跟我在这里讲好听的!他沈京兵不是在看我秦泽的面子上,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命搭在那个地方!”
田祁笑了一下,轻声道:“想哭的话,就哭吧,没什么丢人的,反正我是哭过了,这么大岁数,脸不要也罢。”
秦泽狠声道:“老子哭什么!老子有什么可哭的!”
田祁没说话,其实最开始他也是这样想的,他不觉得好兄弟文鸿博的死能让他泪流,如果非要用一种情绪来表达,田祁想那应该是默然。
秦泽愤恨的盯视着田祁,逼问道:“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沈京兵的行踪以及目的?”
田祁不语,算是默认了。
秦泽气愤的表示:“那既然你们早就知道沈京兵的目的,那你们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他!为什么不提前做好营救计划!就算你们不营救,最起码你应该告诉我,让我来救他!”
田祁轻声:“那地方复杂,我们的手伸不过去,我们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地,适应性H需要你,国家同样需要你。”
“少给我讲富丽堂皇的话!”秦泽冷声道,“我兄弟也需要我!我兄弟为了给我解决所有麻烦,独自一个人打入敌人内部并将他们一网打尽,到了要活命的时候,我却救不了他,这比杀了我都难受!如果国家真的需要我,那么请你们有点作为,救救我那可怜的兄弟!”
田祁冷漠的说:“立场问题,坐我这个位置的人,必须懂得取舍,没办法,理解不了,我也确实解释不了什么,等你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放屁!”秦泽指着北冕的方向吼道,“你少用这话安慰你自己,如果文鸿博老先生真的是你好朋友的话,请你记住,当时是你自己害死他的!明知道那戴面具的男人非常危险,你为什么还要他孤身前往?你一个连你自己兄弟的命都保不住的人,你凭什么认为国家需要你这种废物!”
脏话连篇的秦泽不禁让田祁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之愤怒。
工作人员一脸愤怒的呵斥道:“秦泽!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你要知道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你竟然敢对田祁老先生出出言不逊……”
话音未落,田祁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不要乱讲话。
工作人员见状,整个人怔住了。
印象中,田祁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这个秦泽这么没大没小的,田老先生竟然这般纵容。
田祁望着眼前的土地,叹了一口气:“可能这就是报应了。”
秦泽冷眼看着田祁,丝毫不觉得田祁可怜,甚至秦泽还鄙夷的说:“你确实该死!”
田祁笑了一下,没说话。
不过,让田祁没有想到的是,秦泽这句话并未说完。
过了一会儿,秦泽淡淡的补了一句:“我也该死!”
说着,秦泽紧握双拳,似乎陷入无尽的懊悔之中。
秦泽皱着眉头,咬牙切齿的说:“当时沈京兵朝我开枪的时候,我动摇了,如果当时我能坚定不移的相信沈京兵,第一时间拟定营救计划的话……可能沈京兵就不会死了……”
田祁颇有同情的看着秦泽,在这点上田祁确实是有资格跟秦泽共情的。
秦泽满眼红血丝,他愤怒的呵斥道:“从来都没改变过,我从来都没改变过,我只是运气好而已,我经常扮演的是被人坚定不移选择的角色,而我从来没有坚定不移的选择别人,我总是能理智的观望,等待别人的付出,然后自己再做出回应。
当年虞嫣不辞而别,我动摇了;今天虞嫣回到我身边,我也动摇了;直到我知道虞嫣为我所作出的所有努力,我才相信;我女儿出现在我身前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坏一天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可沁伊却能坚定不移的认为我是她爸爸;沈京兵朝我开枪,我动摇了,直至我知道沈京兵并没有背叛我,我才相信!”
田祁淡淡的说道:“能成大事的人,一定是理智的,有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一个过分感性的人,是无法让别人把放心的把生命托付于你。
国家、百姓和兄弟的性命,感性告诉我应该救我那兄弟;但理性告诉我,我应该用兄弟的命换国家和百姓的幸福安康。”
秦泽冷哼一声,讥讽道:“别说的像是你跟我一样自责一样,其实你根本不后悔你的选择;退一步讲,时间回到之前,你的选择一样,让你兄弟替你去死!你这种人不得好死!”
秦泽的话非但没有刺痛田祁,反而让田祁眸中泛起坚定的光,好似激活了他的信念一般!
田祁铁骨铮铮的说:“你知道这世界上为什么只有我们华夏文明没有断掉吗?”
秦泽没说话,他觉得这话题有点扯,没什么意思,更没有什么营养。
田祁手死死的攥着轮椅的扶手,狠声道:“那是因为我们华夏人都不是孬种,总有一批人为了国家的存亡而毫无保留的奉献自己的一生,哪怕自己无儿无女,哪怕我们到最后一无所有!”
听了田祁的话,秦泽这才注意到文鸿博和田祁好像真的是这样,孤独到老,无儿无女。
田祁似乎看穿的秦泽的心思,于是辩解道:“但我们不孤单,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公仆!我们的死会刻在华夏的历史石碑之上,会让那些倭寇看到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民族!他们会畏惧!因为这块历史石碑上的名字会不断地添加新的名字,我们有源源不断的人愿意为这个民族付出生命!”
“呵……”秦泽冷声道:“那你也不得好死。”
说完这句,秦泽还补了一句:“我也一样……”
田祁笑了笑,自嘲的长叹:“是啊,我没烙下什么好下场,这是实话。”
这时候,一旁的工作人员听不下去了,田祁是他的偶像,他不准许别人这样侮辱他,更不准许田老先生这样贬低自己的成就。
于是,工作人员轻声道:“田老先生,您不能这么说……”
田祁摆了摆手,还是不让工作人员讲话。
工作人员见状,有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之后,两人陷入无话可聊的状态,两人一脸惆怅的望着远方,想着彼此的心事,各不打扰。
半晌。
秦泽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秦泽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为什么救我女儿?”
田祁闻声,不禁苦笑,他有料想到秦泽会问这个问题,尽管田祁有心里准备,但当秦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哪怕是将死之人还是会感觉棘手。
田祁淡淡的说道:“被秦泽琳逼的……”
秦泽闻声,皱眉。
接着,田祁继续解释道:“秦浩然不是你们秦家人,当年秦浩然受到迫害时,其实我们时有能力救他的,不救是因为我们不能因为秦浩然动用我们的底牌,秦泽琳就是因为这件事对我怀恨在心。”
秦泽冷声道:“不用说的这么好听,简单的讲,就是我哥的命不值钱呗!”
田祁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秦泽鄙夷的看着田祁,讥讽道:“也是,像你这种为了国家和百姓都能亲手把自己兄弟推进火坑的人,我哥秦浩然这一条命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
田祁苦笑,他那沉默的样子像是个接受死亡的罪人。
秦泽顿了一下,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泽琳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于是,秦泽问:“我姐为什么要背叛……”
猛地!
秦泽惊觉!
话都没说完的秦泽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田祁,他好像明白秦泽琳的意图了。
田祁点了点头,轻声道:“看似秦泽琳是为了杀你,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你,她就是要把你和我们绑在一起,逼着我们出手,直至把开发适应性H的个人行为推到官方行为的地步。”
说到这里,田祁不由得感叹秦泽琳的手段,尽管极端,但平心而论,她真的做到了。
田祁感叹道:“确实都被她拉下水了。”
秦泽:“没感觉。”
田祁慢条斯理的说:“孩子,有些事情你可能懂,但因为你不在那个位置,所以你感觉不到,我希望你能明白的是为什么米国会把军火的经营权下放到民企,其他经济因素不谈,最根本的就是让一些实验室变成个人行为,从而达到在国际上好解释的目的,这就是我们不敢过分干预你们的项目原因,因为这真的会成为一些黑暗势力的把柄,他们会利用这个进行断章取义、扭曲事实制造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言论,从历史上给我们打造成一个邪恶的民族。”
秦泽:“然后呢?”
田祁淡淡的说道:“这次影响很大,舆论已经在发酵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跟你没多大关系,只是我们这些受到了处分。”
说完,田祁把身边的工作人员介绍给秦泽:“喏,这就是新上任接替我位置的晚辈。”
这名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秦泽,尽管他不喜欢秦泽对田老先生出口成脏的样子,但田老先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应该有所表示。
于是,这名工作人员一脸不情愿的说:“我的代号叫天启。”
秦泽看了一眼他:“天启?田祁?”
随后秦泽就一脸嘲笑的看着田祁,讥讽道:“不是说你受到了处分么,怎么还用你名字的谐音做代号?”
田祁淡淡的笑道:“一码是一码,这并不犯冲突。”
秦泽点了点头,没再多评价什么。
接着,田祁还不忘调侃道:“等秦泽琳再次出手的时候,下一个受到处分的就是他,虽然这病不是一个好办法,但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我们做不到米国那般不要脸,更多时候还是要考虑国际形象的,所以有些处理起来不得不细腻些。”
秦泽也跟着调侃:“就算你不在职,这话也不能出自你口吧?”
田祁望着土地,竟然有些窃喜的说:“反正我快死了,谁也追究不了我的责任,不管了,爱咋咋吧……”
秦泽点了点头:“嗯。”
之后两人再次陷入无话可聊的阶段,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望着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
二十分钟过去了……
田祁淡淡的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秦泽轻叹:“没了。”
田祁匪夷所思的看着秦泽,问:“你兄弟死,你真的没哭么?”
秦泽摇了摇头:“没。”
这时候的秦泽才发现,原来田祁早已泪流满面。
田祁轻声:“你会哭么?”
秦泽摇了摇头:“不会。”
田祁看起来有些失落:“哦。”
秦泽解释道:“像是我这种不得好死的人,没资格哭。”
田祁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辩解道:“我说我是怕死所以才哭的,你信么?”
秦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信。”
田祁释然的笑了:“没想到我一把年纪竟然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安慰我。”
秦泽扬了扬眉头,不想多说什么。
田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秦泽:“谢谢你。”
秦泽没回应田祁什么,他觉得自己这句“不客气”从田祁那里换不来什么,甚至他都有些讨厌田祁自作主张的跟他说谢谢,本身“谢谢”这两个字就是非常严肃的话,总有一些人张嘴就来,经常挂在嘴边是那么的随意,显得它是那么的廉价。
也不知道多久,等秦泽再看田祁的时候,田祁已经睡去很久很久了,他脸颊上的泪水都被凛冽的东风吹干了。
天启跪在田祁身前,哭成了泪人。
……
……
田祁的葬礼也是秦泽安排的。
开车的还是那个司机,当司机看到秦泽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事殡葬业多年,司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儿,毕竟殡仪馆不是什么好地方,同一个人接连两天来这里给不同的人送行,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任何安慰的话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但司机明白,眼前这个小伙子绝对不简单,并且死者也绝非普通人,送行的人多的离谱。
下葬的地点是秦泽安排的,是距离文鸿博不远的位置。
当是时,天启提出不同的意见,他表示应该把田老先生安排在老家,继续守护他那生他养他的土地。
秦泽不同意,也没给理由。
天启一脸气愤的看着秦泽,觉得秦泽就是个不入流的流氓,除了说些难听的话之外,他还真就拿秦泽没办法,因为之前田老先生交代过,他的后事交给秦泽来处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秦泽走的时候给出了理由。
他告诉天启:“田老先生认为,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他谁都不欠,他只欠文鸿博所在的这一寸土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