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迈入寝殿,抬眸处,正见一个少年在案前练习书法。
前世,她是阿飘,见过十几年后成为皇帝的宇文显,意气风发,气宇轩昂。而现下他的气度、五官更为青涩,却与十几年后的人很是相似。
宇文显看着面前的少女,只一眼,他就识出她的身份,委实她与苏皇后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苏晴移了几步,“你的书法不如我,太过沉重、压抑。”她看着四下,“我们兄妹叙旧,你们不必服侍。”
众人未动。
宇文显微微颔首,内侍率先退去,其次众人方离,可见宇文显的寝宫规矩极严。
“我该唤你大皇兄,还是唤你广平王?”
宇文显看着她的眼睛,似能看透他的心思。
苏晴道:“从我回到皇家以来,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当年六王兵变,我不是被司马良娣无意间弄丢,而是被她扮成男童送出京城。养父苏林第一个发现,连夜追踪,从京城到洛阳,一路上我们遭遇到数次神秘人的追杀。”
宇文显手里笔一滞,他的猜测是真,苏晴果真知晓真相。
这件事必须得捂住,不能传出去。
他知道此事,是有一回独孤皇后指着司马良娣怒骂,说司马良娣心肠歹毒,宇文显在独孤皇后的宫殿外听到了,那天他担心皇后会罚司马良娣,从太学溜出来,正听到独孤皇后提到此事。
独孤皇后对苏氏的愧疚很深,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可为了东宫的和睦,又不得不亲自出手替司马良娣擦净痕迹,也免苏氏知晓真相,对太子心生怨怼。
苏晴继续道:“我的乳母死了,母亲给我的宫娥、内侍,在乱兵围攻秦王府时,司马良娣趁乱杀了他们。司马良娣派她身边的侍卫与宫娥丁香,将我送出去,说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若我死了,与他人无尤,是我命该如此。他们出门时,被我养父苏林发现,从秦王府到京城外,侍卫没了,丁香负伤。
苏林见城中混乱,便护着我与丁香逃亡,从京城到洛阳,这一路有数批神秘人人追杀,为了平安躲过追杀,丁香、苏林假扮夫妻。前往丁香的家乡,而我亦被他们谎称是他们二人的女儿……”
丁香,便是丁满坛,进入秦王府后,服侍司马氏,被司马氏赐名“丁香”。
宇文显沉声道:“你有何证据。”
“当然有证据,当年司马良娣送我离京,给我换男童衣袍,有那一身离开的衣袍为证。除此之外,我养父从军离家,在那身男童衣袍里藏了一封血书,言明当日真相。
不仅如此,丁香还坦承了一件事,她亲眼看到司马良娣在送你离开时,吩咐你的乳母与你,要趁乱逃出屋子,寻到机会,弄掉我母后肚子的孩子,做成了有赏,做不成,她会杀了乳母全家。”
宇文晏、司马纲心下惊涛骇浪,一个小姑娘怀揣着这些秘密,当是如何的沉重,明明可以告诉长辈,她却选择未说。
苏晴定定地看着宇文显,“你令人在陈留刺杀我,是猜到我知晓实情,你的真意是杀人灭口!”
宇文显根本没想到她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登门对质。
这件事往事若是一直压着,宇文显为了保住秘密,还会下第二次手,索性直接挑明这人毒疮。
苏晴继续道:“宇文显,你与你的母亲欠了我们两条人命。你们送走我,令我缺失十四年的亲情。司马良娣明明是因为失宠、不甘郁郁而终,却说什么弄丢我,愧疚成疾而亡,你不觉得可笑!
我是她下令送走的,她何来后悔、愧疚和自责?只是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丁香会生出恻隐之心,最后还与苏林结为夫妻,更会在临终前道破所有的真相。”
宇文显只觉无力,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知道为什么我直接与你明言,未告诉父皇,未告诉母后,甚至没有告诉皇祖父?”
宇文显道:“想说什么,直接说罢。”
现在他有最大的把柄握在她手里,当年的事,独孤皇后早就查到了真相,也是因为这样,独孤皇后才会对司马良娣极其厌恶,绝对司马良娣心肠恶毒不说,还居心叵测,才会做主替宇文雍赏赐美人,其目的就是让这些美人夺了司马良娣的宠爱。
“宇文显,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我总希望,我的家人、至亲能相亲相爱,就像民间所有的寻常百姓家,有父子情,手足情。我宇文晴最大的野心是家人平安顺遂,健康和乐。
你欲杀我,这其间最受伤的不是我,是皇祖父。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皇家手足相残。 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在你想要遮掩,不愿被人知晓的往事,却有多少人因为这件事愧疚、负罪。”
苏晴心情沉重,她拉过司马纲,“这是你的舅家表兄,司马家此辈之中最有才华、最优秀的后辈,因为你们母子,司马家愧疚苏家,愧疚母后。为了赎罪,娶了苏家最不成器、最爱撒谎、品性最差的苏追。你的光鲜建立在他牺牲自己一生幸福、一世婚姻的基础上。”
优秀的司马纲娶了最不堪的苏追,只为了赎罪。
“宇文显,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我一个女子,心无大志,最大的志向,在祖父面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孙女;在母亲身边,我只愿做一个普通的女儿。我能威胁你什么?你想杀我?今日你我就真诚相对,将各自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宇文显心绪繁复,她的真心话能说,可他却不能说。
“我们皇家儿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别人,你派杀手去陈留,司马纲为了配合你的决定,不得不故意露出破绽。你可曾想过,若我死,祖父、母亲可能放过他?司马纲也是你的亲人,你就如此无视他的性命,他的前程?”
宇文显知道,可他有信心能保全司马纲的性命,所以才如此行事。“你是母后唯一的骨血,祖父因为祖母的原因,对你们母女多有呵护。可是我呢?我才八岁,我的母亲就因失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便是我天天求她好起来,她还是走了。父皇、爱情,对于她就是天大的事,大过了亲儿子,大过了所有的事。”
司马良娣却是郁郁而终,却是因为不甘失去宇文雍,不甘失宠而去的,她是一个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因为这儿,她撇下了只有八岁的宇文显。
“司马良娣走了,可我母亲这些年刁难过你?还是短缺你的衣食,又或是你该学的本事不让你学?”
宇文显苦笑,“她是没有为难我,可在她心里,我与二弟到底是不同的,她可以拿自己的嫁妆给二弟练手,却不会给我一件东西,她能记得你的生辰、三弟的忌日,二弟的生辰,却永远也记不住我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