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悠悠,原是个很好的季节,不过也确实证明这是个很好的季节。
郁弛渡被一通电话扰得心烦意乱,只因毕设结束后,他须得回临江参加家族企业的管理,可他厌烦那种处处皆是虚与委蛇、心口不一的官场和商场生活。
这一天还是芒种,天气灿烂晴好,且正值黄昏时分,暮色氤氲,落在树上,斑斑驳驳地投出几许阴影。
他背着包往角沉山那边去。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山脚下的人寥寥无几,唯得三两个老头似是知己好友在树下悠悠散步,侃侃而谈。
角沉山不高,正适合徒步。
郁弛渡沿着阶梯登上山顶时,只见暮色西沉,半轮红日悬在对面的山头之上。
底下是险峻的百里丛山。
“啊......我不要回去。”
他向着山的对面大喊了声,话出了口的瞬间,他只觉得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便释放了出来,浑身感到无比的舒畅。
“帅哥,麻烦让让,你挡住我了。”
顿了有好半晌,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郁弛渡一怔。
这上面还有人?他怎么没发现?那他刚刚喊的那一声岂不是被她听见了?
各种想法在这刹那猛然袭来。
郁弛渡讷讷地往后瞧,正见在他左后方不远处立着一块画板,后面探出个脑袋圆圆的女孩子。
她头发有些蓬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一脸郁闷地望向他。
邋遢!
女孩子怎么能这样邋遢?
要是在他家,可不得被那些长辈说死?
这是他对颜之的第一印象。
对面的人看到他全然未动,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声:“帅哥,你挡住我画画了,麻烦让让。”
郁弛渡微惑,往后看了看,以为她是要画夕阳,便连忙往旁边闪了闪。
不想对面人见了,蹙了蹙眉,不耐烦地“啧”了声,便抬脚走了过来。
没了画板的遮挡,他这方看清来人是一袭淡黄色的连衣裙,两条辫子胡乱地披在后面,额前的碎发乱糟糟的。
他微怔的片刻,她已然来到他跟前。
浅浅的茉莉花香在鼻尖晕开,这种淡香在这样一个邋遢的人身上散开,他总觉得很是奇怪。
正当他思量之际,来人却毫不客气地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
这......着实有些猝不及防了。
见那双毫无美感且极为粗糙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时,郁弛渡面色一沉。
他最不喜陌生人碰他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双手便挪着他的肩往右边去,他的双脚也不由得动了动:“你往这里站站,我要画的花儿在旁边呢。”
郁弛渡顺着她的眼前往旁边瞧了瞧。
一朵黄色的小花长在悬崖边上,迎风盛开,瞧着虽摇摇欲坠,却又莫名地透出一股坚韧之劲。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么?”
这话不经大脑地一出口,郁弛渡就后悔了。
自己和她连认识都算不上,一来就说要看别人的画,令人听了,得觉得他有多不礼貌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那话音方落,眼前人明显愣了愣,似是没料到他会突发此言。
郁弛渡干笑两声,以掩饰其中的尴尬,又忙道:“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还没上完色,还不是一幅完整的画。但你要看的话,我也很乐意。”
郁弛渡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想看一看。”
“那行吧!”
她转身回到画板前,郁弛渡跟了过去,低眉往下一瞧。
这是一幅水彩画。
一轮红日悬在半空,连绵群山挺拔,似要直耸入云,轻风拂过,那棵长在悬崖边上的小花微微摇曳。
几笔之下,栩栩如生、翩若惊鸿。
扶光、群山俱已上色,唯独花以及花的附近,皆是线描。然恰是如此,整幅画令人一眼瞧去,反别具一格。
欣赏了片刻,见她要拿起画笔上色,郁弛渡忽然提议了句:“其实你这......不上色也挺好的。”
闻得他这话,她转首过来瞧他,面色有些说清道不明。
郁弛渡见状,又连忙道:“我这只是外行人的一个小提议,你要是觉着不好,就当过个耳旁风。”
他见她怔怔地看了自己一眼,又转首捻着下巴,似在思量。
缄默片刻,她方看着画道:“我原本也觉得这一处不上色会更好,但这幅画我是想拿去参赛的,倘或不上色,会不会显得太过于特立独行了?”
原是担心这个。
郁弛渡笑了笑,道:“你这是别开生面,只会令人耳目一新。况且你拿去参赛,这种要么大成,要么完败,是两个极端,就看你敢不敢博一把了。”
斟酌了半晌,她终是同意了他的提议,收了画板,见天色还未暗,便坐在旁边的大石上吹吹风。
“我叫颜之。颜色的颜,之所以的之。你呢?”
“郁弛渡。”
“郁金香的郁?松弛的弛?”
“嗯。”
“那是宽宏大度的度么?”她从包里掏出两支水递给他。
他犹豫着,没敢接过,只回了声:“不是。渡人、渡心的渡。”
“好名字。渡人先渡己,渡己先渡心。”她轻笑了下。
见他没接过水,也并未勉强,只是重新把水收回包里,似是很轻松地把瓶盖一拧,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后,继而道:“不随便接受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也是个值得称赞的好习惯的。”
郁弛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她忽然歪了下头,望向他,顺他的话调侃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我要是在水里下了药,把你迷晕后,让人抬你下山当猪仔卖了,你可怎么办?”
他往周围看了看,四下并无一人。
“别看了。这,这,不都能藏人么?”颜之指着后面那几丛高树道。
郁弛渡有些无奈,想说他对迷药也具备一定的辨别能力,毕竟长在那样的家庭,他若没点技能防身,早被掳走上百回了。
况且要论他的身手,就是来上三四个大汉也难以擒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