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许清欢依照约定,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炸酱面。还有工作没完成,她简单吃了几口,随手放在了餐边柜上。
纪澄打来电话,提醒她晚上不准再熬夜了。她答应着,手中的笔却也没有停下来过。
家里没人,一个人在家里更自由了些。卧室里的桌子上摆放不开这么多的文件,餐厅就成了她的临时办公地点。
教师节偶遇老人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许清欢注目着信纸上的文字,到了此时,她已经完全忘了跟秦臻之间的赌约,只记得每一次工作都该全力以赴。
现社会中,人人刷着手机,却也没有时间跟父母多说几句话,更别说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爸妈说:“我爱你!”。
对外的人际关系中,看似觥筹交错,有时也迫不得已,至于掺杂了多少敷衍,只有当事人知道。
忙碌也好,辛苦也罢, 关于“孝”字,在人们心中是根深蒂固的,现实中却又经常因琐事太多所忽略掉。
她反复对比着这些信件,突然想起手写的字体应该更有“温度”些。
撇开内容不论,对于信件来说,手写字更容易还原真实性的触感。
她再次握起笔来,准备把所有的信件都摘抄一遍试试。
“写字要像做人一样,一笔一画,正书法,以正人心。”
这是爸爸的话,她一直秉持着这个习惯,每笔都写得十分认真。
时间久了,几封书信抄下来,精神有些倦怠,她的心里也逐渐升起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窗外的风温暖和煦,寂静的夜也风华迷离,楼下传来低吟的虫鸣。
许清欢趴在桌上,笑眯眯的看着这两天的劳动成果,才几秒钟的时间,她的双眼便沉重的拥抱在了一起。
李丛舞的尽兴,酒喝的也不少,他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
宁振峰送他回家时已经午夜过半。
许清欢趴在餐桌边,侧脸枕着胳膊睡着了。
餐桌上的文件凌乱不堪,餐边柜上的炸酱面几乎都没有动过。
李丛忽然想起来,这是他昨晚亲点的晚餐,意外遇到姚淑婉竟然忘了这份约定。
她是在等他……还是在工作?
李丛拿起了她手边的信件。纸上落下娟秀的字迹,每个字都像是倾尽了心力,笔性墨情,字如其人。
《……遗憾的说,我们这一代人脚步太过匆忙,忽略了您的等待!我很羞涩……爸爸为我撑起了湛蓝的天空,岁月刻在了您的脸上,我却刻在了您的心里……》
李丛打了个冷战,像是被电流击中般。
这是谁的爸爸?
他拿着信件的手在激烈的颤抖着,喝过酒的肠胃咕哝翻滚着,仅读了小段文字顿感烦躁不安。
多年来,名为“爸爸”的物种从来没有给过他湛蓝的天空,他只能在孤独的世界里翱翔。因为惧怕孤独,他让自己生活在莺歌燕语里。
谁不想要家人的关爱,可是父亲另寻新欢,母亲也另觅他人……他活着只能证明他在生物学上是他们的儿子而已。
追魂般的信如一把利剑直插在他的心尖上。那把剑好似还烧的火红,他听得到喷溅的血液在火热的剑锋上“嗞嗞”的作响。
“真他妈的妖魂索命!”他咬牙骂着。
许清欢笔下的字,仿若在用柔软的残暴一点点的撕裂他,她看起来那么温润,却也那么残忍。
李丛的神经好像被酒精麻痹了一样,产生了幻觉,他听到有种声音刺破苍穹般,咔咔的,脆脆的,像是他的心在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脑海中的仇恨再次被唤醒,他听到了嘈杂的,重叠在一起吵架的声音。
“丛丛还小,你竟然带着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回家来……”
“你说谁是狐狸精?明显早就不想回这个家了……”
“吵什么吵!把丛丛留下,你们都给我滚!”
吵闹的声调一声大过一声,李丛分不清是谁在嘶喊。其中似乎还有姚淑婉同那个男人震车的身影。
模糊的回忆,疯狂的影子,抨击着他内心深处的黑暗。
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可恨,如果不是那篇该死的文字,他又怎会在爱与恨中缠绵悱恻。
醉酒的他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象着拿起厨房里的刀,把她像水果一样劈开,再剁碎,团成丸子,放进油锅煎炸。
可此时此刻,他则更像是被神力定住了,感觉被煎炸的人反而是自己。
许清欢架起的油锅在烧热后翻腾着,他在读着信时,主动跳了进去……
李丛看着裂痕斑斑的自己在热油中炸开,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他与于痛苦博弈着,却悲悯无声,心中的那团火几乎要将他焚化。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穿着皇帝的新装站在许清欢的面前时一丝不挂,余外还洋洋自得。
他丑陋的人生被她窥探的一清二楚,李丛用目空一切的孤傲建立起来的城堡,顷刻之间彻底崩塌。
他悲愤着,把部分书信划落到地上。片刻后,李丛双手抱着欲裂的头,眼睛里的失望和绝望已将清冽的面孔扭曲的狰狞可怖。
他缓慢的坐在了餐椅上自问:
她为什么要写这些信,是在向他炫耀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吗?
这么多年,他已经把自己伪装的很好了,她为什么要用这些文字触及内心深处那段赤裸裸的伤疤……
“她在取笑你……哈哈……你是个没家的孩子……你可怜又可悲……没家,也没人要的孩子!”
莫名的声音在他脑中环绕着,他赶不走,也驱不散。
那种声音如此疯狂,带有扭曲的面孔,怪异的笑声,魔幻无形的身影不停晃动着,就像是混沌里的鬼怪即将吞噬一切。
李丛腾的站起身来,抓起桌面上的信件死死的攥在手中,大声呵斥起来:“许清欢,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嫉恶如仇,凶神恶煞的眼神里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惊得如风和寻者都叫了起来。
许清欢半睁着眼睛,神情恍惚的看着对面暴怒的他。
李丛瞪着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并在她的眼前把书信一点点撕成碎片。
许清欢的心开始剧烈抽搐,她感觉到有股力量在狠命的抽取她那点为数不多的血液。
她想要去抢夺,可李丛把手举得老高,随后愤恨的从她头顶处洒下碎片来。
他的行为就像是粗暴又狂躁的暴徒。
她就这样不知所以的看着他,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这是熬了两天两夜才写好的稿子,顷刻之间被房东化为了乌有。
许清欢因为太过生气,无语到不动声色。除了眼泪,她好像没有任何一种行为或者动作可以表达此刻的无助。
她默默无声,把其余的文件收了起来,随后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点点的拼凑着。
有些地方已经无法看清文字内容,她拿过空白的纸张重新续写。
泪水滴在纸上,把刚刚写好的字洇开、模糊,她再次重新来过。
李丛怒目敌视,一直矗立在餐桌边。
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他斜身把手覆盖在滴有她泪水的信件上。
李丛轻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露出一块刺青,那是一头张着獠牙大口的雪狼——无情、暴虐、仇视且孤独。
她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腕,想要移开。可是他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济于事。
许清欢的手指弯曲着,手背由白慢慢变红,她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赋在了手指上,还是没起到一丝半毫的作用。
但她依然用着力,两人都那么执拗,谁也不肯松手。
“放下笔,不准写!听到没有?”
他怒吼着,历声呵斥的口吻在夜里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许清欢颤栗着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摇头哭诉:
“沈默,这是我的工作,明早要交稿的,你不能这样!”她的神情里闪现着无助、悲伤还有绝望。
李丛的心猛然间紧缩,紧接着开始慢慢抽动。
这是在干嘛!许清欢为他做的面还在旁边放着,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故意写这些信来刺激他。
看着她无助的眼神,清澈的泪水流进了他的心底,正快速的把那团燃烧的火焰湮灭。
他有些茫然,也似乎有些心疼。
李丛喉结蠕动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不起……清欢……我……我可能有些失控,对不起!”
他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忏悔的语调,李丛隔着餐桌不由自主的把她揽在了怀中。
她没有拒绝,或许此刻,她的确需要安慰。
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秦院不批复,那她将会是全院的笑话……她的承诺和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以后去学校上课还会继续迟到,她也还会是学校里的笑话。
许清欢很委屈,靠在他宽大的怀抱里哭了一会儿。
稳住了情绪后,她突然想起来问:“沈默,你饿了吗?我好像忘了吃饭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震憾了他,李丛的心剧烈一收,再紧。
许清欢推开他,坐下来收拾着餐桌上的稿子。接下来还要重新开始,把沉重的压力释放出来,她的心情随之轻松了很多。
“你继续工作,我把面放微波炉里加热。”
李丛迅速转过身去,他还有些心念难平,许清欢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已经握起了笔。
几分钟的时间,李丛把面端到餐桌上。
他拿过许清欢手中的笔,扔到一处她够不着的地方,紧接着把筷子递到她的手中说:“吃完饭再写。”
他依然很霸道,语气让人听起来像是在发号司令。
她还给了他一个泪痕还未干时,也依然可爱的微笑,夹起了盘子里的面。
“一会儿……我来洗碗,刚才的事……对不起,害你还要重新来过。”李丛低着头说。
他有些窘迫,原就不会道歉,连父母都能抛弃他,整个世界都欠他的。所以,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道歉。
没曾想今晚却在短时间内不由自主的说了,还说了这么多的对不起!
“怎么,良心受到谴责了吗?”许清欢故意反问。
李丛颔首低眉,大有上学时老师让他面壁思过的神情。
许清欢看了他一眼,忽然想笑,即而又轻言轻语的安慰他:“没关系的,你刚好心情不爽,我又刚好需要安慰而已。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这还且得一会呢。”
她将面碗放至一旁,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还像之前一样一笔一画的认真写着。
收拾完厨房回到卧室,李丛辗转难眠。
他的良心的确受到了谴责,许清欢不经意间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家”。
她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永远不停歇的煽动着翅膀,舞动着自己的青春。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在李丛的脑海中像场幻灯片般循环播放。
她不娇柔、不作做、坦诚直爽。
还有她的理解和包容,让他恍惚之间感觉到世间还有关爱存在,生活也充满了希望。
李丛寐想着,睡着时脸上还挂着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