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宁州而出,沿着浑浊澎湃的渝水逆流而上,不过三百余里便是长江重镇,重庆府。
虽然已是深夜,但位于重庆府城南岸的通远门外仍然不时传来冲天的喊杀声,一盏盏烛火更是将此间天地映衬的犹如白昼一般。
校场中央,一座明显是"粗制滥造"的观武台拔地而起,几名身着甲胄,面容严肃的武将正立于台上,背负着双手,微微眯着眼睛,观瞧脚下士卒的操练。
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几名武将虽然年岁不大,但眉眼间却满是风霜之色,一瞧便是接连多日的奔波所致。
"大人,这蜀地道路险峻,纵然是以儿郎们的本事,行军速度也快不上多少。"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动身才是。"
良久,观武台上才有一名校尉略带迟疑的做声,眉眼间也是夹杂着一抹忧色。
虽说脚下的"天雄军"及"关宁铁骑"皆是能够硬悍昔日女真八旗的精锐所在,但这西南不比地势辽阔的北直隶,山路狭窄的同时还及其险峻,使得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
依着此前传来的消息来看,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已是领兵踏平毕节城多日,对于近在咫尺的永宁城也是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兵围永宁,实在是大意不了。
听得此话,立于观武台正前方的两名武将便是微微皱眉,随后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二人便是东平伯黄得功及靖北伯卢象升,自从半月前领了圣谕离京,他们二人便是各自率领着"关宁铁骑"及"天雄军"出城,星夜兼程的赶路,终是于今日早些时候乘船赶到了重庆府。
但接连多日的赶路,令他们这些吃穿用度远胜于寻常士卒的武将都是有些吃不消,遑论手底下的儿郎们?
为了保证大军的战斗力,他们二人商议过后,方才决定于重庆府短暂休整一日。
"贵州巡抚那边有消息了吗?"
沉默少许,东平伯黄得功便是扭头沉声问道,他们二人奉圣谕赶赴西南平乱,但"断后"的重任却是交给了贵州巡抚王三善。
"回将主,已是快到铜仁了。"闻声,方才说话的将校忙是神色一凛,颇为敬佩的说道。
要知晓,那贵州巡抚王三善可是在前往永宁州平乱的半路上中途接到了圣谕,并折返回贵阳,可谓是舟车劳顿。
但纵然如此,王三善及其麾下大军行军的速度也没有减弱多少,已然距离铜仁不远矣。
如此高强度的强军,就连他们这些久在行伍的将校都是叫苦不迭,而那贵州巡抚王三善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
听得此话,甲胄在身的卢象升也是微微颔首,眼眸深处同样涌现了一抹敬佩之色。
虽说他也是"文官"出身,但他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反观那贵州巡抚王三善已是年逾六旬,却还能有如此"精力",倒是不枉天子对他的一番信任。
言罢,靖北伯卢象升便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仿佛能够一瞬千里,窥视到三百里外的永宁州。
尽管水西大长老安邦彦可谓是来势汹汹,并且身后又有多家土司与其遥相呼应,但卢象升却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其击溃,乃至于抹杀于历史长河当中。
只是刚刚那名校尉所言也不差,这安邦彦一路上攻城掠地,麾下狼兵士气旺盛,又有兵力的优势,"势单力薄"的永宁城实在没有太大的胜算,还是要尽快行军才是,否则这些天的长途跋涉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一旦被其踏过永宁,与川南的土司们合兵一处,将战火蔓延到才刚刚拥有了些许生机的泸州乃至于成都府,安静祥和的蜀地怕是便要血流成河了。
想到这里,卢象升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由远处的茫茫夜色移开,转而放到了脚下黑压压的士卒身上。
对于眼前这支被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天雄军",他可谓是满意至极,就算是昔日的"女真八旗"尽皆复生,恐怕也不是如今这支大明精锐的对手。
但此地终究距离永宁州三百余里,纵然是以前些时日的行军速度来估算,怕是也要足足三日才能赶到。
而"势单力薄"的永宁州能否在数万狼兵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坚持三天,卢象升着实没有太大的把握。
"虎山,依你之见,永宁州能否坚持到我大军赶到?"
"还是说我等直接乘船,顺流而下,提前赶至泸州?"
犹豫片刻,靖北伯卢象升略有些挣扎的朝着一旁的黄得功出声询问道,声音也是夹杂着一丝颤抖。
与他不同,身旁的黄得功早在天启元年便曾领兵赶赴西南平定,多少对于"夷兵"的战斗力有所了解。
"将主.."闻声,面色坚毅的黄得功便是微微躬身,虽然他与身旁的卢象升同为"大明勋贵",但卢象升终究是名副其实的"文官",地位毫无争议的在他这位"武将"之上,尽管卢象升本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四川巡抚朱燮元经营多年,其既然选择固守永宁州,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无的放矢。"
"依我看,我等还是直奔永宁为好。"
不多时,黄得功沙哑的声音便是在高台之上悠悠响起,引得周遭的几位武将连连颔首。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京营老人,曾经跟随黄得功一同入川平乱,或多或少的与那位"简在帝心"的四川巡抚打过交道,自是知晓这位文官的本事。
"既如此,便吩咐下去,二郎们于此地休整一夜,明日清晨便启程动身,赶赴永宁。"
不多时,卢象升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断,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三面环山的永宁城都是能够将水西狼兵全歼的最佳战场。
"是,将主!"
闻声,高台之上的几名校尉忙是躬身应是,随后便是不约而同的疾步走下了高台。
茫茫夜色当中,卢象升及黄得功负手而立,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望向西南,脸色隐晦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