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玛上了一天课,终于给自己听出了烦恼。
文廷式讲的内容,塔尔玛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全都听懂了,总体上就是在讲黛青国现在的处境。整个世界都在发展,如果黛青还固守千旧俗,势必无法全力发展,最后不要说西洲列强,哪怕是东邻也会成为黛青的威胁。
但这总归是国事,塔尔玛并不关心这些。
她很关心的是这个比自己略大几岁,一介书生却心忧天下。虽然她对天下没有兴趣,但是,她对心忧天下的帅哥,非常有兴趣。但是既然帅哥对天下那么有兴趣,那么也有必要关注一下。
这种心情很复杂,塔尔玛越想越乱,她觉得需要找个人聊一聊。
可是找谁聊呢?
找兰嫫嫫吗?她倒是能开解自己的一些女儿心思,可是她对所谓的天下大事恐怕也不懂吧。
扎昆和图门两个小伙子,一直以来都是仰视自己的,这次出府办差,更是唯自己命是从。老实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而只是当成“主子”。他们虽然是武夫,但毕竟是男人,而且是年轻有朝气的男人,或许更能理解一点文廷式的心情吧?
荣安呢,文采武功都属上乘,而且他和文廷式也是朋友,不过他不仅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女人,而且他好像对于男女之事也有点迟钝呢?
思来想去,塔尔玛决定把自己的心事拆分开来,分别和不同的人交流。
回到孚园,塔尔玛径直就找到荣安。荣安也刚刚办完事回来,见塔尔玛回来,便问此次将军府旁听感受如何。
“还好,还好。听着还是挺有趣的。不过很多都是我从前并没有想过的,所以理解起来有点费脑子。我这个人,又一向懒得动脑。”塔尔玛笑回答,又问道:“荣兄你跟那姓文的认识很久了吧?”
“有些年月了。他家原本是江右人,祖父在羊州为官多年,所以生长于此。很早得入菊坡精舍读书,并且被山长陈澧收为入室弟子,所以在羊州无论学问还是家世背景,都称得起是上流。我们因为要打理孚园事务,少得不得与各方面建立关系,故此很早就与他相识。交往久了,发现他不仅学问精深,而且心系天下,虽是世家子弟,却非常单纯正直,倒是值得一交,如此就结为挚友。只是最近几年,这小子的成长突飞猛进,很多想法我也不太能透彻理解。”
“哦?连你都对他有所不能理解,那我听得迷糊就太正常了。”塔尔玛道。
“他都跟你讲什么了?”荣安问。
“讲什么,‘开眼看世界’今天只是讲了东边那个矮穷挫的倭奴国。可也有趣了,按我所知,倭奴国一向是个不入流的小国,自古以来也是向大朝朝贡的。可是经他这么一说,那小小的倭奴国,这几年的发展一日千里,似乎要成为新一代的列强,而且还可能威胁到我黛青。真是不可思议。想不通啊。”塔尔玛坐在一把摇骑上,一边摇,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回答荣安。
荣安早习惯了塔尔玛这套京城固山子弟的做派,也不跟她计较,反而觉得她快人快语,很好交往。于是也坐在一边,倒了杯茶,自饮一口润润嗓子。这才接着塔尔玛的话说道:“马贤弟久居京城,想来不至于对于夷情毫不知情,只是平时不大注意这方面的事情罢了。而我羊州,虽然远离天子,却是天子南库,曾为一口通商之地,与诸洋夷有着非常密切的生意往来。很自然的,文化上的也就有更多的了解了。论到倭奴国的发展么,现在还不至于直接威胁到我黛青。但是,这些年他们确实有了非常大的发展。他们是认真调查,研究分析,充分掌握和了解了西洲列强崛起的原理,然后按照这套西洲列强的崛起之路,紧追猛跑。人家把路子都趟出来了,他只管按着路线跑,中间省掉了很多探索、试验的成本,当然速度更快了。
如果不阻止其发展,而我黛青也止步不前,那么按这个速度,再有二十年左右,倭奴确实可能具备威胁到黛青的力量了。但是,这期间的变数还很大,我黛青固然不大可能阻止其发展,但自己却也绝不可能止步不前。只要我们能够努力发展,还真是不用怕他们小小的倭奴。关键就在于,咱们自己发展还是不发展了。”
“按他的意思,咱们的变革只是浮皮撩草,治标不治本,本质上还是千百年来自己的传统。可是我觉得咱们的传统也挺好啊。咱们是好多次败给洋夷,但那不就是武器不如人家嘛,怎么能扯到传统文化上呢?”
“你没用这问题问他吗?他是怎么解释的?”荣安反问。
“我没问,我当时都听晕了,想了一路,才想出来这个问题的。”塔尔玛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讲的很多东西,我以前都没接触过,想要理解都费挺大劲呢。但是又觉得很有趣,很新鲜,所以只好不停的想。”
“这很对啊。我曾经听一位夷人说过一段话,叫做‘你一生的果效,都是由心发出’。你觉得他讲得有趣,新鲜,所以就会去思想,也会提出问题来。这本身,不就是文化的影响吗?所谓文化,无论传统还是新潮,最终都会通影响到接受他的人的思想,进而影响到其行为。
曾经有个倭奴学者说过:‘所谓学问,并不限于能识难字,能读难读的古文,能咏和歌和做诗等不切人世实际的学问。这类学问虽然也能给人们以精神安慰,并且也有些益处,但是并不像古来世上儒学家们所说的那样可贵。自古以来,很少有儒学家善理家财;善咏和歌而又精于买卖的商人也并不多。’这话,愚兄也是深以为然的。”
说到这里,荣安突然话题一转问塔尔玛:“那么,在贤弟看来,愚兄究竟算是一个武夫、一个商人,还是一个儒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