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远远的,传来震动的声响,像是无数建筑坍塌。沈红荔抬眼看向上方的水晶吊灯,此刻也正左摇右摆。下意识的,她把玉卿拉到自己身边,远离吊灯的位置。玉卿抿了抿嘴角,笑得美滋滋的,顺势倒在沈红荔大腿上,面孔轻轻蹭着她。
“什么情况,我撒谎遭天谴了?”沈红荔心里胡乱合计。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气流冲击之下,窗户玻璃尽数粉碎。云净初猛然坐起,就见外面腾起硝烟火光,伴随着年轻卫兵的狂呼乱叫。
小半仙儿嗷一嗓子坐起来,她六神无主的窜到了半空,下一秒冲进厨房,手忙脚乱的从一口酱菜缸子里取出藏着宝物的匣子。
街上接二连三的爆起开花雷,云净初不做多想,火速竖起传送符,攥紧了小半仙儿的腕子,钻进了租界。
符咒启动的一秒,云净初身上一凉,随即被崩了一身的沙子砖头。小院儿已经被炸塌了半面墙了!
就在彼此心怀鬼胎若有所思的时间里,桐城起了战火。
老王爷和他在背后支持的兵力为一路,隔壁郡城的兵力为一路,两路背后各自盘踞着一位司令——名字实在记不清了,遥遥远远的只传来了姓。仿佛一位姓顾,一位姓陈。
司令们远在后方,战火和枪炮确是明晃晃的在眼前。除了租界,其他地区不知怎的,已经沦为了烧杀抢掠的地狱了。留在洋楼内的人们一合计,现在没有人的灵力足以支持千里移形到山中避难,只能以人间通用的方式去避难了。
于是决定走水路。南下入蜀。
四人暂且窝在租界内的屋子里,日常采买由着云净初跑前跑后。余下的三人因为统一的花容月色,美人属性,此刻便不便出入在街上。大街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惨象,体面的大商号全受了损,隔三差五还能见到断壁残垣冒着黑烟。尸首光明正大的躺在道路中央,比活人还要理直气壮;活人反倒成了鬼魅,悄无声息的游荡而出,有的抬尸首,有的翻废墟。
沈红荔终日窝在二楼的卧房里,不声不响,活成一道影子,仿佛又回到了狐狸洞里的时光。立柜里好些好衣服不能穿了,绸缎的,皮子的,她只留下了几件素色的衣裳,其余的结结实实的打了包袱,由着云净初送去当铺,换回薄薄的一叠钞票——再好的东西,进了当铺就不值钱了。首饰匣子被封上了,沈红荔用根结实的红线,把传音戒指穿起来待在了脖子上,凉丝丝的宝石紧贴着热的暖的皮肤,像是把师傅捂在了心口上。
玉卿住在隔壁对着花园的小卧室,小卧室极小,原先大概只做留宿的用途。几大箱子的戏衣头面,被沈红荔带着云净初费了牛劲传送回逍遥子的洞里。饶是沈红荔用传音戒指絮絮叨叨的铺垫了许多,逍遥子也被砰的砸进洞里的四口大箱子震了一下。沈红荔细心,戏装外裹了细绢又包了油纸,另有一卷盖着的麻布,里面密密麻麻的缝了许多符咒。云净初暗想,就算师傅的洞府被火烧三天三夜,这些箱子也不会也任何损坏。一并送去的还有玉卿的头面,沈红荔实在不忍心把这些玉卿精心搜罗来的珍宝贱价的流落出去,那上面有玉卿的戏魂。
玉卿有些恍惚,狐狸洞里的岁月重叠在眼前,依旧是无需动手的小公子,一切事宜都由着叔父的侍女打点妥当,侍女依旧是素色衣衫,长身玉立,不言不语。
预备出了路上穿的衣物,沈红荔麻利的收拾好了半新不旧的皮箱,玉卿和自己的行李都在里面了。另有跨在身上的一个蓝印花的包袱,里面是些常备的药物、草纸、压缩饼干和水壶。
钞票被沈红荔缝进了贴身衣物的暗口袋,钱不多,保命的。
小半仙儿和云净初合住在一楼的屋子里,两人是一刻都不想分开,一张沙发,两个人搂抱在一起,都年轻,但都不敢轻举妄动,怕胡作非为的时刻,枪炮再次响起。小半仙儿也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了逃难的藤箱,两个人的衣物都少,装不了藤箱半成,剩下的位置被小半仙儿塞了干粮药品。珠宝首饰被手帕包好了藏在一叠衣服里,小金鱼被小半仙儿贴身藏了。
出发当天,云净初本想雇上两辆车子,拉着一行四人去码头,没成想街面上难得凑出两辆车。于是云净初带着小半仙儿自行走去码头,沈红荔带着玉卿一起乘车与他们会和。
颠簸的车上,玉卿和沈红荔紧紧挨着,包袱搂在怀里,皮箱放在脚边。两个人都是极其清素的打扮,恰恰漏出了本来的风流面貌。沈红荔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布衣裤,上面毫无花纹点缀,一头长发被她盘在脑后,用根粗陋的银簪子挽住,指尖耳畔再无钗环。脚上是白布袜子和黑布鞋。像是个最朴素人家的小媳妇,可是貌美,十分的招人看。更好看的还是玉卿。玉卿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和沈红荔是一色的布料,绊扣上一张雪白无暇的小脸儿,细长的凤眼,粉盈盈的唇。让人觉得这对小夫妻仿佛不般配了,男子更美一些。
洋车夫大概是个新手,跌跌撞撞起起伏伏,一路颠簸着开到了码头——准确来说是码头边缘,沈红荔和玉卿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狐狸眼,平时疏落的码头此时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了!
数出几张毛票塞进车夫的手里,沈红荔把皮箱往玉卿手里递送了去,自己挂上了鼓胀的包袱。毫不犹豫的,她牵住了玉卿的手。是暗中攒了劲的,哪怕是人山人海也挤断不了的。
玉卿的手是与脸不符的,一双手层层叠叠,是老茧是伤口,上台前每每细心涂了粉,才掩饰住几分。沈红荔的手生着几分薄茧,是暖的热的,两只手叠在一起,手心里沁出了微微的汗意。一鼓作气的,沈红荔把玉卿拉上了甲板。
坏人全是她做了,用肩膀撞,用手肘顶,老的少的都不分了,先前犹豫过几秒钟,一个小孩子几乎踏着她的脚挤到前面走了过去。包袱卷子扫过她的脸,沈红荔再不迟疑的用手掌隔开对方。
上了甲板,沈红荔才吐出胸口悬着的一口气,饶是隔着一层衣料,她的手肘也刮破了两处,一阵子火辣辣的疼。黑布鞋被踩成灰色印花儿的,头发早散开了,盘发的银簪子不知道被哪个手快的撸了去,黑压压的长卷发散了下来。沈红荔心里暗暗庆幸没有带着耳环出来——可不得把耳垂也撕破了么!玉卿依旧握着她的手,面色上是极其的平静,额发被汗水打湿了,楚楚可怜的贴着脑门儿上。胳膊上的肌肉鼓起来一块儿,是不敢放松皮箱的姿态。
沈红荔把船票递过去,取出一块白手绢,先为玉卿擦了擦汗,然后才在自己两鬓抹了一把。
与沈红荔和玉卿相比,小半仙儿和云净初就显得省事了许多。
云净初人高马大,长腿大步的赶来码头,一望这个比肩接踵的阵势,当机立断,趁着声势混乱,找了个附近的昏暗巷子,谨慎的画了符,小半仙儿应声钻进他的怀中。他怀揣着如珠玉般的小半仙儿,小半仙儿揣着真正的金银珠玉,合二为一的钻进了挤上船的大潮。
三人在船上的头等舱聚了头,说是头等舱,其实也就是一排四间小房,为着省钱的缘故,每间房里并排摆了两张硬木床,两张床之间一只高木凳,抵作床头柜。床脚下最里面各有一只马桶,被水手们粗手粗脚的刷过,勉强能用。原计划是云净初与玉卿合住一间,小半仙儿与沈红荔合住一间,真到了船上,彼此反而烦了难。经过挤上船的一场鏖战,云净初有些懒得分拣出自己的行李,搬去与玉卿合住。沈红荔则是有些后怕,一根不值钱的银簪子都能被掳走,箱子里的金银如果落了别人的眼,大家大概都没个好活。正纠结处,小半仙儿坚决要同云净初合住一间。
“兄妹一间,姐弟一间。就这么定了。”小半仙儿口是心非的拍板。
云净初以手扶额,小半仙儿和自己是看起来十分的像是兄妹,但是谁会相信沈红荔和玉卿是姐弟啊。一个生着鹅蛋脸,高挑匀称,比一般男子都要高出一分,一个巴掌脸儿丹凤眼,纤腰不盈一握,比个画上的美人还要风流宛转。也就是画中人般的气韵有几分相似。大概是都在狐狸洞中经年关出来的。小半仙儿凑近云净初:“不许你看好看小哥哥,玉哥哥生的太美了,不许你多想。”
云净初无奈的额都不想扶了,小半仙儿吃醋居然吃到了玉卿身上。但是他心底却有些隐隐的同意,玉卿太美了,美的容易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