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仙儿原名叫作菊花,死时才十二三岁,在一户姓许的人家做丫鬟。许家是个大家,光是姨太太就有八房,八姨太才十六岁,大少爷已经成家了。菊花人小心大,眼见着这一大家子年龄乱七八糟,便时刻小心提防,仗着自己是下房粗使丫鬟,得不着上头眼缘,左一把炉灰右一捧黄粉,愣是把一张俊秀水灵的小脸抹成了丑八怪。
菊花死的时候正在井边洗毛线,单薄的腰身被什么击打着似的,一鼓一鼓。忽然背后着了力,菊花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扑通一声掉到水井里。冰凉的井水激得菊花一个激灵,人也清醒几分,脚下踩着水,小手一伸,死死抠着井壁。菊花吐出嘴里的水,沉浮间猛吸了几口气,正扯开了嗓子喊救命,上头闷头闷脑的扫来一棍子,把呼声连着菊花一起砸进了水井里,菊花连呛带冻,不多时身子便浮在了井面上。
许老太爷的五姨太娘家姓林,做闺女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眉眼却生得十分水秀,成亲十几年了还是好看。适逢许家三少爷留学归家,两人一来二去便看对了眼。那日三少爷正瞅准了无人,悄悄钻进了五姨太的厢房。活该菊花倒霉,跑来找五姨太的小丫鬟借鞋样。三少爷鬼头鬼脑的模样被菊花看了个正着。事后两人越想越怕,索性把这闹事的丫头扔到井里,做个了断。
许家后园的井有些年头了,从许家老爷的往上数三代,不算菊花,一共淹死了两个丫鬟三个姨太太。许家上下都传说这井不吉利,那么就让它担这虚名好了。许家管家是明白人,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令人捞出了菊花的尸体,拿卷草席,匆匆一裹,拉去了乱坟岗。
菊花虽死,魂魄却好好的不曾稍损——掉进井里是菊花是懵的,没啥怨念,三魂没跑七魄没散。趁着晚上月色好阴气重,菊花的鬼魂从井里钻了出来,还是穿着竹布衣衫的丫鬟样子,小辫儿浸透了井水,湿答答的垂在脑袋后边。她坐在日常洗衣的小竹凳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日的情形,记起来了抡棒砸她的正是五姨太。眼珠一转,飘飘忽忽的去了五姨太的厢房。
许老太爷正腻着年轻漂亮的八姨太,五姨太和三少爷自作一团,夜夜洞房。菊花窝在门口听了一阵,虽不明白屋里闹猫似的声响,心里总觉得不是好事儿,她伸出一只惨白的小手,推开了窗户,从粉红的抽丝窗帘后面钻了进来。
五姨太和三少爷心怀鬼胎,屋子里连清油灯也没点上一盏,此时窗户打开,粉红色窗帘被风吹的飘飘荡荡,恰露出银盘似的月亮,两人身上一凉,三少爷只觉得脊背寒意乍起,他一个激灵钻进了被窝。菊花一步步走近床铺,身后一地水渍,五姨太和三少爷就着月光看着地上莫名滴水,生生把尖叫憋回了嗓子眼。
菊花把手卡在五姨太喉咙上,怎奈人小力弱,掐不死。五姨太颈上冰凉冰凉,呼吸困难,哆哆嗦嗦的正要抱三少爷,菊花辫子上的水珠忽然打在了她脸上,五姨太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三少爷感觉到身边的软玉温香僵成了一块木头,一嗓子嚎了出来。连隔了俩跨院的许老爷也被吵醒了,慌慌张张的披着衣服下床。
菊花悬在半空,满意的看着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许老爷的脸色铁青,气得直颤,肥胖身躯上套着的白绸衬衣一抖一抖。五姨太是被两个耳光扇醒的,她捂着脸看着一屋子的人发出了尖利的哭嚎。菊花在上空看着这出闹剧,忽然觉得做鬼比做人痛快的多,她禁不住笑出了声,满屋子回荡着银铃般的脆响。
这一次,昏过去的不止五姨太了。
菊花满意的飘走了,临走前钻进厨房,打开嗓子眼踮起后槽牙饱吃了一顿大鱼大肉。然后跑去在省城读书的小姐屋里,换了身白衣黑裙,小辫子解开后拿天青色洋头绳编好。找不着小皮箱,拿个蓝布包袱装了些好衣裳,又顺走了把洋伞,伞面不怎么好看,可是结实,挡光。做完这一切,她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许宅,浩浩荡荡的向着外面的广阔天地出发了。
厢房的镜子里显出了一个青缎子长袍的女人身影,白净的瓜子脸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看着蜷缩在床上抽泣的八姨太叹了口气。
大门口一个穿着粉色绣花旗袍的女人,手里捏着块绣了花的手帕,看着菊花离去的身影笑得合不拢嘴,肩膀裹着的兔毛披肩几乎滑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