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想永远沉静在这场梦里了。”
——白鸟的留言小船
我永远沉在海底,让所有的寒冷保留我仅有的清醒
雪隐峰的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影子一动不动,白鸟也丝毫没有反应,直到大雪快要将两人淹没。
白鸟的睫毛上挂着一片雪花,睫毛微微颤抖,一双银灰色的眼眸里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情绪,脸上结了一层霜,是在雪里站了太久沾染上的雪。
风车不再转动了,似乎也被雪欺压,整个山头只能听见呼号的风声。
“白企?”白鸟声音略显嘶哑,目光寸步不离眼前的人儿,只沉声道。
不知是否未听见白鸟的声音,白企没有反应,依旧直视着远处的落日,身边的风车也在吱呀作响,仿佛要将那轮落日尽数收纳。
“白企。”白鸟声音提高了些,话在嘴边吞咽良久,朝着那个身影迈开步伐。
白企终于有了些许动静,扭过头来,身子不曾挪动半分,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白鸟的方向,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
白企看见白鸟的步子越来越快,眼看着要到自己跟前,骤然朝着白鸟吼道:“你别过来!”
待听清了白企声音,白鸟强忍着心底的剧痛,终是停下了脚步,劝解道:“好……好,我不过来。”
白鸟知道,这就是白企,他心心念念的白企,此刻,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
白企说完,便机械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眼前的落日,在浅绿色的瞳孔中映出几道橘黄色的光斑。
白鸟也未曾有过多反应,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白企,丝毫不感觉到身上落满的雪花盖住了他大半个肩头。
白企也好不到哪去,本就是小小一只,半晌没动弹,这会儿半个身子已经埋在雪里,不住打了个喷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头上的雪落到了身侧。
白鸟的心跟着揪了起来,语气变得温柔,细声乞求道:“白企,跟哥哥回家,好吗?”
“哥、哥。”白企一字一顿又朝着白鸟的方向看来,四目交织,白企似乎是回过神来,抖落了身上的雪,竟一步一步朝着白鸟的方向走去。
白鸟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脸上被冻僵,仍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伸手去接白企。
兴许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白企的身体站不稳,刚走两步就颤颤巍巍,便朝着面前倒下。
只听见白鸟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眼前的寒冷,奋不顾身朝着白企奔去:“小心!”
白企觉得身体被一阵温热包裹,下一秒就稳稳当当落在白鸟怀里,被白鸟紧紧抱住,摔进了雪里。
白企被白鸟保护得很好,丝毫没有一点伤害,可白鸟情况不容乐观。
白鸟为了治疗平菇耗尽了自己的灵力,身上的伤未愈合,背上的雪透出的刺骨的凉意让他一时无法承受,连带着整个身体和指尖都在颤抖。
白企哪见过这个场景,见白鸟紧闭着双眼,嘴唇泛紫,双手还紧紧把他护在怀里,白企说不出的滋味,转身就要脱离他的怀抱。
白企刚挪开一点动静,就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微弱的声响,像是咬紧了牙关才挤出两个字:“别动。”
白鸟不知第几次梦见自己又遇见了白企,却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感受过他的存在,白企身上的味道,好闻得让他几乎舍不得松开一星半点。
见白鸟这样也不是办法,白企伸出食指戳了戳白鸟头上沾了雪的鸟毛,奶声奶气道:“哥哥,我想回家。”
白鸟的意识有所回转,支着身子从雪地里爬起,挺不过一会儿,又沉沉地落了下去。
绵绵雪,绵绵雪……
白鸟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张张画面,白企落水,白企身上全是血,白鸟把白企带来雪隐峰,白鸟把白企亲手葬在落日之下……
他说过,他最喜欢看落日了,他要在这里看很久的落日。
“白企没死!”
白企没死!
……
白鸟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只朝着眼前一片漆黑一遍遍吼道。
“哥哥,你怎么了?”白企被吓得有些颤抖,一双小手拂开白鸟眼前的雪花,捏在手心一片寒意,白鸟终于没了声响。
白鸟感到脸上一阵温热,想要睁眼,却似乎被一股力量压制,让他无法动弹,甚至说不出一个字。
“哥哥……”
白鸟只觉得身上的力量轻了许多,怀里早就没了身影,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眼睛酸涩。
他感觉身下被垫了一层衣物,似乎是白企身上那件绒毛斗篷,与身下的雪隔绝开来,不再有一丝寒冷,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拉拽着在雪地里缓缓挪动,还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喘气声。
白鸟知道,那是白企。
白企把他的斗篷给了白鸟,自己拖着他回家。
白鸟不由担心起来,白企从小体质就差,在雨林淋一会雨就会感冒,小时候缠着也不肯吃药,一直拖着也落下了不少病根。
这会白企还没穿斗篷,又要在雪里走这么久回家,怕不是又会生病。
想到这里,白鸟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白企,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之前?
白鸟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因为平菇被困在梦里才进入平菇的梦境,这还是在梦里。
不是白企……
这根本不是!
白企早就死了。
又有一个声音这么在耳边说着。
白鸟捏紧了拳头,朝着眼前的空气砸了下去,却意外地落在一个结实的物体上,睁眼一看,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白鸟直起身子,扫视了周围一圈,一个灶炉,一张木板床,身上还披着白企那件毛绒斗篷。
灶炉生着火,屋内刚冒出一点热气,白鸟身上还是冷的,看来是刚回来。
“哥哥,你终于醒了。”还没看见白企进屋,就听见白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看见白企的那一刻,白鸟眼睫轻微颤抖,瞳孔忍不住地收了泪光,银灰色的眼眸中透着震惊。
白企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扎成一束,刚才还是幼年时白鸟在雪隐峰初见白企的时刻,如今却变成了少年模样,他离开白鸟时的模样。
白企见白鸟愣神,瞬间委屈了起来,嘴撅的老高,朝着白鸟怀里靠去:“哥哥,我把你带回来好累。”
白鸟原以为他会搂住白企或者是像之前一样安慰他,却没想到自己闪身躲开了白企的脑袋,怀里瞬间空落落的,白鸟的眼里也有了疏离的神色。
白企更是一脸不乐意,更加委屈,就差哭了出来,却见白鸟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白企穿上:“不用管我,我在这坐会儿。”
白鸟说完,撇过头去不再看白企。
他在想平菇,他说过要把平菇安全带回去的,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就把平菇的生命毁掉。
可是……
他放不下白企。
白企察觉到白鸟的异样,抿了抿嘴唇,伸出一根食指朝着白鸟头上的鸟毛探去:“哥哥……”
白鸟没有反抗,也没有躲开,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也不收回半分,似乎下定决心割除自己对白企的情感。
白企也不知道白鸟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地躲着他,只当自讨没趣,一个人朝着角落走去,双手抱着膝盖,扑朔着眼睛看着白鸟。
“过来。”白鸟深吸了一口气,余光瞥见白企可怜的影子蜷缩在角落,即使他知道是假的,还是不忍心看他委屈。
“哥哥,你不要我了。”白企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泪光盈盈,委屈巴巴起身朝着白鸟走去。
白鸟没说话,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在他身边站定,呼吸变得极致温热,却让白鸟压抑得无法呼吸。
白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白企淡绿色的眼眸,不去看他的眼睛,只低头,还是开了口:“白企,你已经死了。”
死了,早就死了。
死在那场大雨,他亲手把他葬在雪隐峰,他怎么会不记得?
自欺欺人终有一天会被揭穿,终于,这一天来了。
白鸟没想到自己会坦然地说出这一切,就在他以为把自己的心思伪装得很好的时候,自己击退了所有的防备,像一把利刃插进他的心脏。
白企听见瞬间忍不住了眼泪,手背不停擦着脸上的眼泪:“你骗人!”
白鸟看见此番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伸出一只手覆上白企的脑袋:“白企,不哭,哥哥要走了。”
“哥哥你别走……”白企抱住了白鸟,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这次白鸟没有躲开,白企却能感受得到他明显的疏离。
“白企!”白鸟低声吼了声,带着一丝愤怒,转身就拿起自己来时带着的东西,准备出去找平菇。
“哥哥,我好痛啊,我每天都好想见你,先祖说只要我每天都听话,就可以让我见到你。”白鸟眉心微动,只听白企继续讲了下去:“我看见你了,你在音乐会上拿了第一名,来圆梦村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你,我只能很远很远才能看见你。”
白鸟无言,只是身体一震,落在白企身上的目光迷离,听着白企的声音起伏:“我知道要被当成灵魂收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你,躲着巫师不让他来找我,每次他一来,先祖就让我躲在雪地里面,那里好冷好冷,有一次差点就被找到了,我……我……”
白企忍不住抽噎,白鸟心一横,攥紧了拳头,没有丝毫痛感,眼睛却酸涩无比,只冷言道:“别说了,我要走了。”
“哥哥,你别走!我已经可以在雪地里站上一整天,我可以不被冻死,我不会被巫师发现,祈求你别走,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你……”白企说着,已溃不成声。
白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白企一直站在雪里是为了躲避巫师,他一直在找自己,他……
白企的眼泪浸湿了白鸟心口的衣襟,声音微弱地回荡在整个房间:“哥哥,你不要走,白企求求你,求求你了……”
白企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白鸟心脏地跳动不减,似乎被心口的寒凉牵拉着生疼。
白企挡在他身前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白企的身上全是血痕,他紧紧攥着白鸟的衣袖,靠在他的胸口:“哥哥我好疼……哥哥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哥哥不哭……哥哥我想回雪隐峰……哥哥你让我走,我好疼……”
白鸟的手已经失去力气,白企的身体还浸泡在水里,他已经没办法救回白企。
白企一遍遍地求他:“哥哥,我好疼,你让我走,求求你……”
“让我死了吧,我好疼……”不断有雨水落在白企伤口,刺得他生疼,牙齿在舌头上咬的伤口渗了血。
白鸟眸心泛红,白鸟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落在白企手心,白鸟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哥哥对不起你,白企,哥哥对不起你……”
白企抽泣着吸了吸鼻子,已是一目坦然:“哥哥……这次捉迷藏我躲着,你一定要找到我……”
“好,哥哥答应你,哥哥答应你……”白鸟说着,一只手轻轻覆上了白企的眼睛,白企眼前一片漆黑,只透进一丝光,足以看清白鸟最后的模样。
只见白鸟体内透出一阵寒光,将两人包围,扩散,最终聚成一束,朝着白企的心口刺去。
万籁俱寂。
白鸟只看见白企的嘴唇最后说了两个字:“哥哥……”
白企眼睛依旧如之前般明亮,白鸟合上他的眼,嘴里不停念叨着:“累了就好好睡一觉,醒来哥哥玩陪你捉迷藏……”
白鸟再也经受不住,仰天嘶吼,痛哭了起来。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白企,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选择离开他,白企却一遍遍挽留,他简直不配做白企的哥哥。
“哥哥,你说好要找到我的……”白企的声音依旧颤抖,却仿佛丝毫不责怪白鸟。
白鸟的身体颤抖着,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双手环抱住白企的身体,指尖捏的泛白,沉声道:“白企,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