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辛元街上,一个灰布麻衣的姑娘不顾路人的讶异,快速的奔跑带起一阵劲风。
面色蜡黄的萧乐知满脸焦急,不知是不是跑的太急额间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迎着风从下巴滴进领口肌肤。冷汗让心中的慌乱挥之不去,她这一整日都心绪不宁,她想跑的再快一点,但又不敢跑的太快。
这种感觉很熟悉,家破人亡的时候出现过,大哥死的时候也出现过。刘全有曾经询问过萧乐知为什么会收留他,她当时给出的理由是:感觉。或许在刘全有看来那只是敷衍的托词,但对萧乐知而言,她宁可没有这个感觉。
趁着心中恐惧还没有将自己掩没,萧乐知早早的请了假就向着家的方向跑,看到安平坊门前一切都如往日般宁静祥和,这才稍稍安了心,顾不得额前的汗水,指引着有些脱力的身子朝着自己的小院而去。
原先十分钟的路程三分钟就到了,院门是开着的。心中的焦急还没褪去,离得近了竟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啜泣声,原本就还悬着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往日一向以温婉示人的萧乐知脸色大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几乎是跌跌撞撞就冲进院内,脚下没注意还惊动了两只栖息的蝴蝶,只是此刻她显然没那个心情去理会。
龚青,小五,小六,小七。映入眼帘四人或坐或站都在院内,龚青一脸焦急,有些滑稽的脸也没了笑容,小五依旧沉默听到声音抬起头也不复平日里的憨态,小六此时满脸泪痕,止不住的啜泣,边上的小七也是一副快哭的模样,四个人虽然神情慌张可都还在,唯独不见周四的身影。
“阿四呢!阿四在哪!”
心里急切,音量也就提高了许多,脸上的慌张再也绷不住,整个人情绪激动血气上涌,萧乐知只感觉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栽倒,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阿四不见了,阿四不见了,阿四不见了。
眼见萧乐知回来龚青脸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对方身体踉跄,赶忙上前抱住萧乐知避免她摔倒,见二姐情绪不对心里一紧,赶忙开口“二姐别慌,阿四只是出去找你了”
周四对于萧乐知而言,其他几个弟弟妹妹或许不知道,但龚青是最早跟着萧乐知的,对于他这个二姐而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出事萧乐知可能会难过内疚一辈子,可如果周四出了事,那萧乐知可能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了。
龚青的话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顾不上身体的一阵眩晕,萧乐知抓紧龚青的手臂语气虚弱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
几个孩子见到萧乐知回来通通都围了上来,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等到龚青解释清楚一切,萧乐知这才稳定了心神,只要不是周四出了事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周四喘着粗气跨进了院门也让萧乐知彻底放下了心。一下午跑来跑去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吃饭的时候谁也没心思,气氛一直压抑沉闷,萧乐知也没想到几个孩子对刘全有的事会这么在意,倒是让她心里泛起了嘀咕。
虽说相处的时间比较短,但几个孩子对刘全有都十分喜欢,萧乐知虽然也很尽职尽责,对弟弟妹妹也是掏心掏肺。可平日里她太忙了,几个孩子爱她敬她,某种意义上讲萧乐知在这个小家庭中,其实担当着一个‘父亲’的角色。
而刘全有的到来却是补全了一个‘母亲’的存在,以前他们回了安平坊最常做的事就是等二姐回家,然后吃完饭大致说些趣事就早早睡下,萧乐知一天已经很累了,他们不敢也不愿意缠着,至于几个孩子在一起互相玩游戏什么的,那还是留着精力明天有力气出门吧。刘全有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在生活中加了调味料,不仅经常说书讲笑话,还喜欢给他们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起点低的人其实往往越容易知足,而知足者常乐。一来二去,他们也没理由不会喜欢。
不论几个孩子怎么想,可拿主意的终归是萧乐知,而且刘全有被抓进府衙可不是什么小事,几个孩子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一声不吭,心里也觉得萧乐知其实是没有办法的,说些没用的话也只不过徒增烦恼。
“你们在家里等着,不许出门,我出去一趟”
终究还是需要有人打破沉默,身为一家之主萧乐知面容严肃的说完,接着眼神瞪了一眼周四直接打断了对方到嘴的话。
周四要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只是思考许久终究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刘全有无辜入狱,如果没有办法也就罢了,也能自我安慰,可既然心里有了计较就该去试一试,不然良心难安。
不同于周四所想,出了小院萧乐知就径直来到木二郎家,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答,轻叹一口气,她其实是不想再接触这个木姑娘的,正如她嫌麻烦想赶走刘全有一样,木二郎在她眼里也同样是个不稳定因素,她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几个弟弟妹妹如果能有好的归宿大概就是她的愿望了。
天色已尽黑,萧乐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随着一声狗叫响起,巷子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道倩影。
“萧姐姐是有事找我?”
一人一狗走到萧乐知面前,柳月如也没有客套,脸上疑惑直接询问,她明显能感觉到萧乐知是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的,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前,除了有事找自己没别的可能。
从石阶上坐起,萧乐知看着木二郎那英气的面容,总觉得这姑娘变化有些大,说话的语气也没那股子清冷,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可三次给自己的感觉都不同,不过却是一直朝好的变化发展。
萧乐知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把刚才一直放在身后的一个礼盒拿了出来递向木二郎,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她刚才出坊一趟买的糕点,比起上次木二郎送的要差上一些,只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萧乐知家确实很穷。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果只是单纯的拜访肯定不会大晚上的等着,面对萧乐知递过来礼盒,柳月如却是没接,嘴里语气平淡出声“萧姐姐有话不妨直言”
同一句话只是说的人互换了一下,萧乐知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叫苦,这木姑娘比她想的还要难缠,只是她也明白不说清楚也不行,于是就把今天刘全有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随着事情讲完,柳月如脸色也变得凝重,脸上绣眉微蹙,下午在南华观没能看到刘全有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不悦,毕竟刘全有失信与她,可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反而害了他,说起来她是有些责任,从萧乐知话里不时强调刘全有是去赴约就能看出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摆出的架势也是打算让她负责。
以为萧乐知是来替自己的情郎求助的,柳月如心里也软了下来,不论怎么说这件事她确实是起因,如果不是她让刘全有去南华观这件事也就不会发生,虽然她的初衷是好的,可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仔细思考了片刻,瞧着萧乐知那副紧张的模样,虽然实情很残酷,但柳月如还是不得不说“我虽然要入职城西府衙,但毕竟还没入职,而且刘兄是被城南府衙抓走的,我恐怕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如果知道我是城西府的人,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事情说的很直白,这种事她确实插不上手,那是一个城区的府衙,并不是酒馆茶肆,而且她素有耳闻,城南区的城南令十分不好打交道,跟管辖自己的城西令一直是死对头,两个府衙中的差官见面也都不会有好脸色,更何况她去捞人。刘全有虽然不知道到犯了什么事,可已经进去了按照坊间对城南府衙的风评多半是得脱层皮,如今她还要追查血仇,实在不想入这趟浑水。”
想象中的失落并没有浮现在萧乐知脸上,就在柳月如觉得萧乐知是不是打击太大了,反应变得迟钝时,萧乐知一开口却让她神情大变。
“你母亲大哥死的前一天,曾经来过我家”
话音一落,萧乐知还没来及的反应,柳月如一只素手就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同时语气森然“你骗了我,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被掐着脖子萧乐知脸色已经涨红,只是蜡黄的脸让人看不出,好在柳月如还有理智尚存及时松开了力道,不然萧乐知只怕会当场断气。
大口大口的呼气,心中却是惊骇莫名,萧乐知原先只觉得木二郎古怪是个不安定的人,结果对方一出手她竟然连最起码的警觉都没有就差点死掉,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有些大了。
脖颈处的力道又微微用力,萧乐知又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忙开口急道“王老太是来找刘全有的,可能你不知道,当时刘全有处于昏迷并不知道这事,我也并不清楚你母亲来找他的原因,她没跟我说过”
“哦,萧姐姐不喊全有哥了?”
萧乐知如案板上的肉柳月如也不担心她会跑,听了解释嘴里反讽一句便放开了她。
重新获得自由,萧乐知有些狼狈的瘫倒在地,嘴里同时频繁的呼吸着空气。要是知道木二郎修为这么高,萧乐知是怎么也不会来找她的,这还不如像周四想的那样去求一些旧识。如今主动权全在木二郎手中,真可谓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还麻烦萧姐姐详细说清,妹妹我别的不多,时间还是有的,姐姐也不想自己的情郎在府衙监狱里受苦吧”
依旧是在反讽,萧乐知觉得自己不光是修为比不上这木二郎,这记仇的本事也是远远不如,定了定神,冲着木二郎投去一个白眼,经过最开始的慌乱萧乐知又恢复了自己的精明。
别看木二郎说的凶狠,但她也是个聪明人,自己只要说清楚缘由,木二郎也没道理对她动手。
“刘全有失忆你知道吗?”
见木二郎点了点头,萧乐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你母亲好像认识他,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一直很疑惑你和你大哥似乎并不认识刘全有?”
“我与大哥并非亲生,我是未满十三那年被娘捡到的,大哥也曾经说过他也是被捡来的,也就比我早了一年”
萧乐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样一来也说得通,如果木二郎兄妹是被捡来的不认识刘全有也很正常,可这样一来,王老太认识刘全有应该会更早。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柳月如从回忆中挣脱对着毫无形象的萧乐知道“我们以前经常搬家,常常一个地方住上半个月就离开,而且我娘那时候腿脚还好经常去街上,很多时候我陪着,总觉得她是在找什么人”
事情到此反而更加扑所迷离,随着两人的深入交谈,萧乐知发现木二郎和她哥其实对王老太并不了解,首先不知道王老太的本名年纪户籍,从木二郎口中还知道了王家发生惨事后牙差曾经搜出一大笔钱,这些事木二郎跟他哥也是不知情的。
种种迹象表明王老太要找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刘全有,但刘全有萧乐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直觉上她觉得对方并没有失忆,但几次相处谈话又让她觉得对方很多事都不懂,不是那种装作不懂而是确实一无所知,也曾旁敲侧击试探可也没能问出什么,失忆这点也只能先存疑。
眼下的状况事情还是回到了起点,柳月如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没好气的看向萧乐知,如果对方早点告诉她根本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娘死的前一天去找过昏迷不醒的刘全有,萧乐知也佐证了她母亲极有可能认识刘全有,虽然刘全有失忆了,但仍旧是个关键线索,她原本并不打算插手,可现在已经跟自己要查的事撞在一起,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明日萧姐姐去城南府衙打听,看刘兄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抓,城南府衙虽然风评不好,但也有个好处,如果事情不太严重多给些钱也能赎出来”
“你先前怎么不说”萧乐知有些生气嘟囔,她之所以没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她内心中潜意识不想与府衙有接触,还有个更大的原因就是:没钱。凡事需要用到钱的事她都直接摒弃。
瞧着萧乐知伸过来的手,柳月如心里也是被气笑了,要不是萧乐知自作聪明,自私自利她也不用这时候这么头痛。一巴掌打开了萧乐知伸出的手,话里没了两人那一句姐姐妹妹,语气也带着沉重“若能用钱那说明事情不大,受几天苦也就出来,我看刘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个人懒散吃吃苦头也好,可若是犯的事大,你我便只能祈祷他还活着吧”
城南,府衙监狱审讯室。
“宋司徒家是不是你偷的?”
啪~
“我再问一遍,七月二十四你人在哪”
......
“头,人又昏了,这人体质太差了,再打下去估计就得打死了”
“呵,进了我南城监狱,就没有撬不开的嘴,泼水用拶刑给他提提神”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全身骨架犹如散架,刘全有是被绑着自己的木桩强行提着身子。整个神智已经恍惚,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纸,耳边传来蛊惑,颤抖如鸡爪的手不听使唤的就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