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东南西北四城区,属城西区面积最小,却又因大小七十六坊人数又不算最少,整个西城可谓鱼龙混杂。
八月初的太阳对于土生土长的宋城人已经让人难以忍受,大大小小的富商官员往年这个时候都会选择去城西区的梁曲河消暑。整条河自东向西将城西划分成一大一小两个区域,又因地势平坦水流并不湍急十分适合停靠。
一眼望去几百艘各式各样的船在梁曲河上终日停泊,俨然有发展成一处独立‘区域’的趋势,据说城西府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将此处划为七十七坊。
如今梁曲河一日的人流量已经不输南城的中心区域,只是最开始船是不多的。起初都是做水上生意的渔客,终日打渔也没人来管。慢慢的一些人发现了有利可图,只因为当时船只停泊是没人管的,城西府也不会来收费。于是一些商贾嗅到味寻了过来,出钱造船将一些暂时出手不了的货物进行存放,每年不仅能省一大笔租金又因为梁曲河特殊的原因,货物还能得到更好的保存。
渐渐的人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一部分青楼嗅到味也来到此处,原本还只是零散船有些暗娼,但随着青楼花魁之流涌入,许多其他城区的达官显贵也跟着到来。造的船只越来越多,逐渐有了十里船坊的名号,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三教九流竟然能相安无事待在一个区域,也算是城西府的一个特色。
说起这梁曲河也是十分特殊,整条河其实大部分都很正常,唯独如今的十里船坊下河水冰寒刺骨,愈往下愈是寒冷,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潜到河底,曾有位极其擅长游泳的渔帮头子,趁着天气晴朗潜入梁曲河深处远远看过,底下不知什么原因大夏天的竟然存在冰层。如果只是这样也不算什么,梁曲河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它排斥有修炼炁的人,但凡是已经修炼炁的人,不论是武炁还是文炁,一旦入了水,修为浅的还好,也能在河面扑腾几下,修为越深后果却是越严重,以至于直到如今也没人能够知道这一处的河底为什么会结冰。后来时间一长也没什么事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意了,反倒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夏天来此地的人增多,这两年更是尤为明显。
人一多,杂七杂八的事就多了,环境也受到破坏一开始城西府也不想管,主要是人手确实不够,可随着一些帮派火拼死了一批人,大人物的船又开始停泊,城西府衙被小尹斥责也不得不介入其中,原本一些做着不法事情的船只或被警告或被清除,虽然多了一些事要派人管理,但因此也让府衙有了收税的借口,除了那些不法之徒,倒也皆大欢喜。
这个世界的温度其实对刘全有而言感觉还好,但对周四等人仿佛置身蒸房,加上他确实也想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带着小六从元丰茶楼灰溜溜的回来后,闲聊中在周四口里听说了十里船坊的事。在刘全有想来,这个十里船坊估计是跟秦淮河差不多的地方,他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只是听过秦淮却没有去过,在这边既然能看到差不多的自然想见识见识,正好一群孩子也热正好去避暑,于是吃了晚饭就带着一众孩子来了十里船坊。
五六十米宽的河面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一些大船甚至能容下千人,这类基本都是商用或者富商官员的私产,要区分是不是私人的也很简单,只需要看是不是将船上的扶梯一直悬着就是了。一些中型的多半是一些个体商户,大多数还在船体篆刻名称;小的一般都是普通人临时租用的,当然具体还要看船的外观这样才能更好识别。
几个孩子指着河面上的船给刘全有一边说一边嘻嘻哈哈的玩闹,形形色色不同用处的船倒确实让刘全有大开眼界。不过看着几个孩子有些不安分,还是开口说道“我可是瞒着你们二姐带你们出来的,注意安全,别惹事别撞到人了”
萧乐知这个时间自然还没回家,龚青作为老三也是主动留着看家,刘全有说不动也就随他了。于是周四小五小六小七都跟他出来了,虽然知道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但这里毕竟人多,还是尽量提醒一句别出了意外。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我二姐还啰嗦”几个孩子里就属周四比较皮,立马出声抗议刘全有。
刘全有翻起白眼想着是不是晚饭让周四吃的太饱了,整个人显得十分跳脱,跟匹脱缰的小驹似的,反观其余三个倒是乖得很,总算让他有点欣慰。
看了一眼还未落下的太阳此时大概六点多,几个人沿着河边一路行走,晚风习习吹动杨柳,落日余晖洒在河面上,此情此景确实让刘全有心情大好,在自己的世界被各种事情羁绊,每日都是工作家两点一线,偶尔的休息日还得陪着女朋友,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走的有些累了,刘全有招呼几个人在河边坐下,一股凉气立马逼近众人,几个人情不自禁同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这种感觉就像夏天打开了冰箱门。刘全有感觉好奇,弯腰伸手探进梁曲河中触碰河水,一阵冰凉让人有些受不了,赶紧把手收回,也是奇怪,手一离开河面,那股冰凉就褪去了。心中更是惊奇,他再次把手伸进河水中舀起一掌水,原本在河里冰寒的水在手上又变的普通,真是奇了怪了。
“以前虽然也冷但河面的水也没这么凉的,现在一到晚上都开始冒雾气了”注视着刘全有的动作,周四也适时的当上了解说。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心里一阵感慨,刘全有轻笑一声也不打算去探究这些,府衙都没弄明白的事,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能搞清缘由。
“糖福禄糖福禄咧~”
一阵叫卖的长音传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头扛着长棍,翘起的一头有稻草包裹上面插着几十串糖葫芦,此时正从河岸边道路上迎面走来。
几个孩子听到声音立马眼睛瞪直,一瞬不瞬的看着老头扛着的糖葫芦,连往日最安静的小五也都这个模样。刘全有会心一笑,对着几个孩子开口说道“想吃嘛?”
出乎刘全有的预料,几个孩子只是充满渴望的看着糖葫芦却都齐齐摇头。小六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没钱,而且太,太,太贵,贵了”。即便是周四也只是沉默着,然后扭头看向河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吸引他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懂事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这么多天了刘全有也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物价,几个糖葫芦其实并不贵,只是对这些孩子来说,只要不是花在填饱肚子上的食物都算贵吧。刘全有自己的花销并不大,以前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半是花在女朋友身上的,可遇到喜欢的东西且有能力买的时候也绝不会委屈自己,而且他也能够看出这群孩子其实很渴望。
伸手从裤兜掏出一个钱袋在几个孩子面前颠了颠,沉重的袋子立马吸引了几人的注意,连周四都忍不住转过头来。
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有不少钱币,小五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全有哥,吃饭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见几个孩子都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刘全有笑了笑说道“刘医师给的进货钱,里面也有一部分我预支的工钱”
这钱自然是刘文友让他明日交给药材商行的进货钱,毕竟吃喝都在萧乐知家,刘文友说的很对。男人嘛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钱,让一个女孩养他一个大男人就本就很丢人,自己现在已经有赚钱的能力,自然应该回馈这群孩子,这也是他现在的目标。
小七嗫嚅道“这是全有哥的工钱,全有哥应该存起来”
轻轻抚摸了小七的头,刘全有也露出了萧乐知那副慈母像。刘全有一直觉得如果他要是结婚有了个女儿,那他一定也是个女儿奴,小七这个样的真的是满足了他对女儿的美好幻想。
“我的钱就是小七的钱”
很认真的说完这话,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刘全有就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起眼的灰尘,让众人等着独自朝卖糖葫芦的老头走去。
“老丈,糖葫芦怎么卖?”
走得近了,刘全有看清这老头皮肤很黑,看着像是经常在烈日下劳作的样子,身体瘦弱从领口能看出因为干瘦而突出的锁骨。
干瘦老头对着跟自己说话的刘全有微微点头躬身,语气热络的说道“两个铜币一串,公子要几串?”
“七个铜币四串可好?”
老头听了面露难色,见刘全有转身打算离开,忙出声说好。
舍得花钱是一回事,但能省钱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这老头不同意他就转头就走,大不了给钱让周四再来买。
拿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七个铜币,刘全有正打算递给老头,恰在此时异变突起。一个脸上缠着布条遮住大半张脸的人从老头身后跃出。老头的身躯虽然并不高大相反瘦弱,再加上背有些弯曲故而显得有些矮,但刘全有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老头身上,全然没想到会有人从老头身后一路疾步快速奔来。
这人身材偏瘦,同样不高,跑的奇快,眨眼间就来到刘全有身侧。刘全有没有任何反应,下意识的朝对方脸上看了一眼,对方的目光却全然没有看向他,等对方跑过离开他身后七八米刘全有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钱袋已然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刘全有转身看去,只听扑通一声传来,在看梁曲河面上,出现了一阵浪花,接着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看了看波纹荡漾的水面,在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刘全有满脸震惊,心中惊疑:我M!卧槽卧槽,我踏马这是被抢了????
一个人头从梁曲河上突然探出,离岸边已经十米左右,正是那个布条遮住脸的人,此时身上冒出大量的寒气,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刘全有心中怒气抑制不住,中午的时候被人差点砸到,他忍气吞声灰溜溜的跑了,形势比人强可毕竟没有什么损失,可踏马的现在当街被抢,泥人也有三分火啊。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刘全有立马冲刺朝梁曲河面跑去,到了岸边一个起跳然后猛的扎进水里。仍旧浮在河面上那布条遮脸的人见状大惊,只感觉刘全有太生猛了,他凭什么敢跟着他追进水里,可下一秒心里却是冷笑,也好,有个不知死活的追上来动起手来也会更自然点。
梁曲河的怪异刘全有虽然听周四说过一嘴,但毕竟不是本地人没有那么深刻的认知。这河水普通人别说下水游泳,就是只在水里待上片刻也会生场大病。刘全有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如果钱被抢了他是没脸去见刘文友的,再加上他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思维,当街被抢让他实在有些不能接受,现在满脑子都是抓住这个该死的贼,全然没有考虑抓住了能不能打的过这个贼。
布条遮脸的人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沉又一次消失在河面上,接连两声重物落水的声响,二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人,看热闹本就是人的天性,岸边的人自觉的聚在一起观看,周四几人赫然在其中神情紧张的注视着河面,小七更是大声呼叫刘全有。同时河面上一些人在船上开始指指点点,呼朋唤友一起围观,显然平日里敢下水的人不多,虽然不清楚事情起因但都来了兴趣。
一声破水声响起,刘全有从河里冒出了头,已经处在刚才那蒙面人所在的水位,身上也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凭着一股热血就跳下水,此刻已经逐渐开始感受到了一股冰寒包裹着他的身躯,这河水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寒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值得庆幸的一点是他此刻气血翻涌,心中的怒意让他暂时克服了河水的冰寒。
随着刘全有的头探出水面,那裹着布条的蒙面人也跟着浮出水面,已经到了梁曲河中央。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着锦衣原本站在在一艘乌篷船头,手上拿着鱼食不时扔向河里,因为突然探出的脑袋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脚步往后没站稳,整个人从船头侧方摔落水中。
刘全有浮在河面上对眼前发生的事瞳孔一缩,看着落水只是挣扎两下就沉入水中的小女孩心中大惊。这河水冰冷刺骨,他只是稍微浮出水面透口气,直觉就告诉他不能继续呆在水里了,不然他可能没法在回到岸上了,这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如果不及时救上来,稍微晚一秒都不可能活。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岸边,见到周四几人正挥手冲着他叫喊。前头的乌篷船上此时也发现了小女孩落水,三个绿色倩影正惊慌失措的叫喊着救命。
刘全有牙齿咬住舌尖,疼痛刺激着大脑,让他已经开始略微僵硬的身躯短暂的重新活络起来,不再犹豫,一个深呼吸,刘全有使出全身力气朝落水的小女孩潜游过去。
说起来很长,事情却发生的极快,一系列变过不过一分钟的事,原本津津有味看着刘全有二人的吃瓜群众看到这个变故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离乌篷船三十几米开外的一艘大船上,船体两侧篆刻着两个硕大的‘金’字。此刻船边也站着一群年轻人看着这一切,为首一人锦衣华服气宇轩昂,面容俊朗正是这艘船的主人。
华服青年面容有些紧张,对着身边最近的白色长衫青年道“这是谁家的小姐?”
不怪华服青年这么问,梁曲河中央多是富商官员的船,青楼商行这些也不会跟前者扎堆,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乌篷船驶入河中央显然应该也是在富商官员之列的人家。
白色长衫青年看着乌篷船头此刻不停呼救乱作一团的三个人影。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眉道“好像是苏家的”
“你这表情难不成是城南太史苏家?”
“应该不会错,中间那个女的虽然带着面巾,但旁边那两个婢女我去年在学舍毕业考场上见过”说完还指了指乌篷船头上慌忙急切的一个绿色倩影。
“呵,倒是冤家路窄”华服青年轻笑一声,虽然说着是冤家却神情平淡并没有显露丝毫恶意,更像是在调侃。
白色长衫的青年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略带促狭的说道“那我的金大公子是救还是不救呢?”
“再等等吧,梁曲河会压制炁的运行,我们下去只会适得其反,那小子应该是普通人,不然不可能游的这么顺畅,如果他能救上来也省的我下水了”
“你还真打算救啊?我们这种有修为的这下去一趟可不是开玩笑的,修为越高压制的越狠,我知道你一向心善,但苏宁远那老东西跟你家老爷子一向不和,你即便救了,苏家也不会念你半分好,让你们家老爷子知道也多半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管这事作甚”白衫青年知道金苏两家关系几近死仇,不由得开口劝阻金焕。
“元益,稚子何辜?不过说起来这小贼着实有些可恶,把这么小的孩子惊下水竟然扭头就跑了,你等会去查查看是哪来的这么不守规矩的”
见他扯开话题,戴元益也知道劝不了金焕,脸上有些无奈,然后似乎想起什么,沉声道“说起来,这苏家三小姐好像跟武尊言定亲了,这几日就要过门了”
听到这个名字金焕微微一愣,神色依然十分自然平静,也没开口说话,目光仍旧紧盯着梁曲河面,只是心里却还是不由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