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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弃武修文①(1 / 1)


夜已深,城东区边缘位置,一个占地极大的私宅矗立此处,正门上罕见的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武侯二字苍劲有势,竟让人觉得隐隐有种威压感。偌大的宅子房门却有些老旧,门前虽然挂着灯笼,却没有门房值守,夜风吹来,摇晃着灯笼,莫名的有些萧条之意。

“娘,这样按可舒服些”

武府后院一处房间内,武尊言低头坐在母亲祝氏床前,轻柔按摩着祝氏的双腿,温声细语道。

祝氏一头黑发夹杂了一半银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杂乱,面容虽然苍老,却又十分干净,五官端正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武尊言的话,没有让祝氏有一丝反应,仍旧目光呆滞,无神的注视前方。

“跟苏家的婚期定在八月十日,是奶奶亲自去南华观找观主求的日子,儿今年已二十有一了,本想等娘病好一些在考虑这些,只是奶奶说家中人丁单薄,不宜再拖,只得听从,望娘不要怪罪”。

祝氏依旧没有反应,武尊言也习以为常,只是一遍又一遍替祝氏按摩着身体的关节,只希望有朝一日,祝氏能恢复意识甚至是重新站起。

许久,武尊言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坐直身体,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颅。灯光照耀下显现出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深邃如墨,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儒雅气质,任谁看了也得夸赞一声好个俊俏郎君。

盯着祝氏毫无波动的神情,武尊言眼底滑过一种无力感,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冲着门口轻声唤声道,“采儿姐,夜深了,你进来侍候我娘休息吧”

话音方落,一个二十五六的婢女轻轻推开房门,显然是一直守在外面。一身鹅黄衣裳显得高挑,模样生的也十分清秀,举止投足都颇有规矩,对着武尊言行了一礼,就自去忙活主母睡前一应事宜。

如同往常仍旧在屋内待了一会,武尊言方才离开房间。

婢女采儿忙活一阵将祝氏放倒平躺床上,手掌抚过面容替她合上双眼,转身吹熄了大灯笼,拿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小油灯朝一旁的的侧室而去。

采儿离开不久,屋内一片寂静,隐约还能听到屋外传来的虫鸣声,黑暗中,很多年没有知觉的祝氏,喉咙突然蠕动,轻轻地发出两个音节。声音细若蚊蝇像是梦呓一般,听不真切,也无人知晓。

武府的宅子很大却一切都很简朴,宅中没有几处灯火,偌大个宅子大部分地方都是黑乎乎的,宅中园林枝叶繁茂,有些都遮挡了道路,十分杂乱,乍一看颇有种荒凉感,全没有大户人家该有的雅致。之所以如此便是前些年武家落魄,当时还在管家的奶奶遣散了大量的婢女仆从,以致于宅中没有多余的仆从去精心打理。好在今晚月色很好,加上武尊言一身文炁夜能视物,行走起来没有丝毫影响,倒是不至于跟普通人一样摸黑前行。

面如冠玉的脸庞犹如死水毫无涟漪,心绪烦闷,经年累月修养的文炁今晚也有些躁动。原本打算回房休息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烦闷没了睡觉的心思,下意识的就往书房方向走去。

推开书房门,一股书香传来,心情顿时安稳了许多。他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心情烦闷,他就喜欢一个人呆着,记得有一次做错事躲在父亲的书房里,无事可做,便翻看书本,不知不觉睡去...

脑中的思绪中断,原本整洁摆放的书桌此刻多了一封信笺安静的躺着。信笺封面空白,眉头微蹙紧接着恢复自然。武尊言很自然的拿起拆开,书房内还未点灯,只有月光从开合的房门照进一些,隐没在黑暗中的武尊言看不清神态,良久才传来一声呢喃。

“起风了”。

话音一落,手中的信纸无火自燃,白净的手掌捏着燃烧的信纸却是没有任何不适,骤然的火焰点亮了漆黑的书房。武尊言一只手拿着燃烧的信纸,一只手打开了书桌上的香炉,随后便将快燃尽的信纸扔进香炉内,失去了光亮的同时书房也再一次陷入黑暗。

同一时间,城西区长安大道上,原本就热闹的元辛街更加嘈杂,一处名为镜安房的商铺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响起络绎不绝的说话声。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这个人突然就吐血了”

“快抬去医馆吧”

“这个点哪还有医馆开着,去药铺看看有没有坐堂医师”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吐血了,别是你们这家店动手打人吧,你看这人血都喷到你们人身上了”...

“你个破落户的不要血口喷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让你在我们门前卖梳子,你就在这污蔑是吧,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刘全有此刻已然失去知觉,对周遭情况毫无反应。过了半刻钟,三个差役走了过来,左右两个差役暴力的扒拉开人群,被拉拽开的的人却也不敢抱怨,赶紧让开以免被对方寻了不是。来到刘全有身前,为首一人国字脸,面容严肃,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国字脸蹲下身查看刘全有的身体,一摸鼻息只感觉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剩下来两个对周围人开始询问调查。

问清了大概情况,两个差役走到国字脸汉子旁道,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道“头,好像是个意外,是他自己突然倒下的”

宋宽不以为意,认真的打量了刘全有衣服的材质,沉吟一下吩咐其中一个就近找个医师过来,同时让剩下年长的那一个驱散人群。

大概一刻钟,年轻的差役就拉着一个枯瘦老者回来。也是巧了,正是下午的时候被刘全有打了一巴掌的刘老医师。

见到蹲在地上的差役背影,刘文友立马认了出来,连忙叫道“宋牙,这急里忙慌的让人拉我过来,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啊”

“你先看看这人是什么情况”不理会刘文友的抱怨,宋宽冷着脸说道,一边说一边松开贴在刘全有心脏处的手掌,隐约有一股似无形又有形的气在手掌处翻滚,连周遭空气都像是被灼烧的扭曲,在松开之后就隐入掌心消失不见。

“怎么是这个无礼的小子?”刘文友上前看清楚相貌有些惊疑道。

“你认识?”

“到不算认识,只是今日下午刚好上门替他诊治”刘文友也是疑惑,刘全有的身体状况他下午是检查过的,只是透支过度,好生休息不出三日就能变得生龙活虎,现在怎么会吐血还昏倒在大街上。来不及多想,赶忙细细检查起来。

一番检查,宋宽看着面容变化越来越难看的刘文友,耳边不时还能听到对方呢喃奇怪真奇怪之类的话,有些不耐烦道“到底什么情况,这人还有没有救”

听到询问,刘文友面色难看,欲言又止,见对方脸色开始发黑这才斟酌一下说“这小子的情况有些奇怪,如果从脉象上来看,他已经是死人了,但他心跳还在,气息虽然微弱但仍旧有,这种有违常理的情况老朽也是第一次遇到”

情况有些麻烦,宋宽想了想道“你既然替他看过病,他是哪个府上的,送回去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这话其实就是不打算管了,刘文友的医术他是知道的,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一时半会是没个治疗方案,刘全有这幅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随时会死,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他管辖的区域,被城西府内同僚知道,少不得有人在城西令面前多嘴多舌,既然现在还没死,早点弄走,省的在大街上横生枝节。

刘文友有些愕然,想着平日里百姓对这位冷面牙差的风评,随即也明白过来,便自觉的说起事情始末。

这下倒是轮到宋宽有些意外了,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混在乞丐堆里的人,随即又释然,他刚才用自身的武炁也粗略探查了刘全有的身体,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一番探查下来,也看出了很多端倪,此人身体孱弱,经脉堵塞炁感全无,确实跟普通人一样。这样一来倒是让他顾虑全消,既然是个没什么背景的贫民,那便不需要太过在意死活。

没了一开始的顾忌,宋宽就更不想多管,冷冰冰的对着刘文友说道“既然本来就是刘医师的病人,那就烦请刘医师送他回去”。说完也不给刘文友说话的机会,走到还呆立一旁的店小二张缘。

张缘此刻也缓过神来,见宋宽这个冷面阎王冲他走了过来,心里就开始害怕,腿也不听使唤开始打摆子。宋宽自然没兴趣吓唬这种小人物,见他这个怂样懒得废话直接开口道“人是在你们店门出事的,即便不是你们的过错,你们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你陪同刘医师送这人回家,可有异议?”

“啊?”

张缘惊愕,控制不住脱口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就跟他们有关系了,但看见宋宽那开始变得不善的脸,肚子里的话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忙不迭的点头。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宋宽也不多留,招呼了两个跟班差役转身就继续巡逻去了。

看着张缘满脸愁苦的表情刘文友也忍不住苦笑,揉了揉有些干枯的老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的刘全有又忍不住一阵摇头。刘文友虽然医术不是很高明,但确实算得上医者仁心。放着刘全有不管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宋宽抽手不管的原因,算是欺负老实人了。

刘文友年纪大了自然是不能长时间背着一个大小伙子的,背人的差事便落在了张缘头上。跟店里交代几句就随着刘文友进了安平坊,可怜张缘比刘全有还矮半个头,平日里也没下过力气活,不过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对着在身前提灯照明的刘文友抱怨道“您说我这今天到了什么霉,呼~呼,先是遇到个病秧子,好端端的站着就吐我一身血,呼呼~还有这天杀的的宋宽,把这苦差事交给我,白瞎了他那个牛一样壮的身体”

刘文友呵呵一笑,轻抚胡须道“让你平日里偷奸耍滑,这也算是报应了,你娘这些日可舒坦些了”

“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就偷奸耍滑了,比起我那黑了心的掌柜见到个苍蝇都想刮二两油,我可算是良善了,至少我可从来不坑穷人,说起我那黑心掌柜,明天要是让他知道了,少不得要扣我钱了”张缘一边继续呼哧呼哧的喘气,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倒是有劳您挂记了,吃了您开的药我娘这些日好多了”

“你平日里还是得注意些,尽量提醒让她避开日头,这几年天气越来越燥热,你娘身体本来就差还过于肥胖,很容易中暑的”

“我说了也不管用啊,您也知道我爹是出了名的抠搜,哪里肯让我娘好生休息,但凡在家里多躺个两日,嘴里碎碎念的能把人烦死”

想起张缘的爹,刘文友也是无奈,就连他这样的老好人,遇到张老头这种不讲理的人,有时候也都忍不住想撸起袖子。

两人一前一后不时说着家长里短,刘文友清楚张缘的体力,也没有走多快,好在他平日里看病多在这些贫民坊内走家串户,倒也不至于迷路。走了十几分钟,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张缘下意识回头看去,随着人影的靠近,灯笼光照耀下,一个相貌平平,身着短衣,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快步走来。汉子没拿照明的物件,这么晚加上巷子里月光晦暗走路竟还能这么快,显然要不是视力极好,就是对路很熟悉。

刘文友也看了过去,毕竟常年给各个坊里看病,他对这人也有些印象,还不待他开口对方就先憨笑道“刘医师,您这么晚了还出诊啊”

刘文友笑了笑也不解释反而问道“是二牛啊,你这是干嘛去了?”

“这段时间找了个活,替食满楼搬运蔬果,刚卸完货,正好这个点回家”

“是个勤劳的好孩子,你娘是有福气的”,敦厚老实的人他一向很喜欢,这人在他印象里还是个大孝子,刘文友笑意更甚忍不住夸奖。

二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一声令人有些牙酸的吱呀开门声响起,离三人几米外的小院落门突然打开,只见一个走路有些费劲的妇人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破旧油灯,灯光不甚明亮。小火苗晃踉举在眼前冲着三人问道“是阿牛回来了吗?”

“娘,不是让你早点睡嘛,怎么又在等我”二牛见到老妇人赶忙上来搀扶,然后开口说道,语气有些不满却更多的是心疼。

“不打紧,人年纪大了,睡得也少,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了,这两位是谁啊?”老妇人一脸和蔼,面露慈祥对着二牛问道。

“娘,是刘文友医师”

“啊,是刘医师啊,瞧我这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说罢赶忙上前希望看的仔细些,一旁的二牛也只好跟着搀扶怕老娘摔倒。

刘文友见状也赶忙往前走几步,对着老妇人笑着说道“王家嫂子,是我,你这么晚还没睡啊,精神头不错呀”

两人一番寒暄,刘文友止住了老妇人进门喝口水的邀请,指了指身后张缘背着的人,告诉老妇人还有事,不方便久留。

老妇人眼睛不好,张缘半个身子在黑暗里,也就没注意小伙子还背着个人,此时听着张缘有些气喘的声音,赶忙说道“还背着个人呢,二牛,你快把人接着,这孩子都快背不住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人就是前头巷子里萧丫头家的,马上就到了,这夜里寒气较重,老嫂子还是快进屋,别染了风寒”阻止了二牛想要搭一把手的动作,刘文友用常年嘱咐病人的口吻温和的说着,随后告诫二牛老妇人身体较弱,赶快把老妇人带回家。

见说不动刘文友,老妇人也不强求,向刘文友道了声谢,就目送他跟张缘离开,正当她转身正打算跟着二牛回屋,擦身而过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张缘背上的刘全有,原本抬起的脚步停住了动作,眯起眼睛盯着刘全有的面庞脸上开始浮现茫然疑惑,眼神逐渐失焦,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了好久,等到耳边传来了二牛的声音,老妇人才回过神来,脸色仍旧惊疑不定,赶忙在去看刚才的人才发现已然不在了,神情立马开始有些惶恐。

二牛有些奇怪,担忧道“娘,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话音刚落,老妇人惊慌不定的脸色突然转换成狂喜,原本提着油灯的手没有预兆的松开,油灯摔落发出物体碰撞地面的声响,老妇人全然不在意,一双干枯羸弱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二牛的双臂,青筋突起,并不长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陷入二牛露出的臂膀,原本浑浊的双目,此刻竟然像是有了光一般,目光灼灼的看着二牛的脸嘶哑道“是他!是他!是他,不会错,不会错,是他是他!”

嘶哑的声音夹杂着哭腔,二牛愣愣的看着眼前泪水不停往下流,神情激动到失控的人。一时间让他难以跟自己印象中的娘亲重合,手臂上的痛感都恍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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