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已经铺垫的差不多。
李长安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跟着工部的主事司务,实地勘测地形。
其余主事司务也开始了赈灾诸事。
宛川府各地的农事卷宗,不断堆叠在李长安的书桌上。
而在此时的京城,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缓缓汇聚。
天色才只是微微发亮。
宣武门已经缓缓打开,一直守候在外的大臣,开始纷纷走入宣武门内。
“大人,当真要这般行事吗?”户部右侍郎赵镜走到户部尚书曾万廉身边。
他的面色肃然,眼神中满是担忧。
曾万廉点了点头,“本就是为国为民之事,只是中间会多一些波折,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若万一被皇后娘娘察觉,岂不是会平白无故惹来麻烦?”赵镜跟在曾万廉身边,不时把目光投向其他一同走进太和殿的大臣。
发现这些大臣一个个也都眼神流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皇后娘娘又怎会察觉不了?”曾万廉摇了摇头,“只是修建大坝一事太过重大,又牵扯到另一件大事,由不得我们不小心。”
“皇后娘娘若察觉了,就算是一次试探也无不可。”
赵镜有些着急,距离太和殿越来越近,如果真的不能阻止,到时候这件事将再无转圜余地,
“自古皇权与相权一直都是在互相拉扯。”
“皇后娘娘刚刚更改了年号,彻底掀掉了那一张龙椅前的帘子,执掌朝纲。”
“正是皇权最昌隆之时,这时候的试探,岂不是太过不智?”
“而且这一次,要由我户部先挑头,皇后娘娘一旦迁怒下来,不只是户部,就连书院都要受到牵连。”
曾万廉慢慢朝前走,步履缓慢但却坚定,“朝堂终究是朝堂的。”
这句话一出,赵镜的瞳孔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曾万廉。
这寥寥几个字里蕴含着的意味实在太多了。
他甚至都不敢去深刻解读,生怕解读出来的,是足以震惊天下的秘密。
朝堂……是朝堂的……
这个朝堂里,还有没有皇帝,还有没有书院?
赵镜紧了紧喉咙,但还是继续说道,“大人,若真是如此,我们岂不是将忠勇伯置于危险之地?”
“危险?”曾万廉摇了摇头,“他是书院的心头肉,不会有危险。”
“而且这件大事就是他一人极力在推动,理所应当要被推到台前。”
“届时事情办成了,他也拿到了最大的好处。”
“而我们,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说话间,二人走进了太和殿。
赵镜想说的话,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不再多说一个字。
……
朝议进行过半,
工部右侍郎孙怀安上前行礼道,“启禀皇后娘娘,南巡镇抚司昨日送来工部函书,恳请建造乌山大坝。”
龙椅上,独孤曌后背挺直,帝冠之下,那双丹凤眸子里流转着冷意,透露着威严之色。
“何为乌山大坝?孙爱卿详细说与诸位爱卿听听。”
孙怀安恭敬行礼,而后朗声说道,
“南巡镇抚司希望在乌山郡建造一座大坝,横截燕水,彻底解决南方水患。”
“从此南方三府将再无水患之忧,将会成为我大晋重要的粮仓之一。”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横截燕水,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其中的难度。
没有人不知道那燕水的凶猛。
说是一条擒不住的怒龙,也丝毫不为过。
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早已经成为常态。
这一次超级大洪灾,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又碰上乌山郡气运蛟龙之事,早已经让所有朝官,对乌山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想要在那里建造一座横截燕水的大坝,完全就是在痴人说梦。
“皇后娘娘,微臣认为此事不妥。”户部的一名郎中走上一步道,
“想要横截燕水,这不啻于要在几座山之间,再建几座山。”
“微臣只是稍微想一想,都感觉不寒而栗。”
“此等工事太过劳民伤财,万不能施行。”
“不错,想要建造这样一座大坝,比单纯建几座山还要困难数倍。”另一名工部郎中开口赞同,
“若要建成,无论银子还是劳力,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的确如此,这样的大坝建起来,当真能解决南方水患,都还只是未知。”
吏部右侍郎宁汉卿点头道,
“要为了这么一座能否根治水患还要存疑的大坝,耗费巨额银两,完全没有必要。”
“微臣有理由怀疑,这是南巡镇抚司建起来表功的工事。”
“有道理,建造这样一座大坝,颇有好大喜功之嫌。”大理寺的一位官员也在附和。
一时间,朝堂上对建造大坝一事,全都在反对。
独孤曌将目光转向曾万廉,
“曾爱卿,你不妨说说看。”
曾万廉上前一步,而后恭敬行礼道,“老臣昨日也接到了南巡镇抚司的文书,里面提到了这座乌山大坝。”
“文书中也给出了测算之后所需的银两。”
“约要三万万两。”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安静了一下,然后议论声更大了。
三万万两。
这个数字简直骇人听闻。
“皇后娘娘,建造大坝一事万万不可。”礼部的一个郎中开口道,
“三万万两,那可是朝廷五年的税收,岂能全部用在一座大坝上?”
“况且这座大坝能否奏效都未曾可知,更像是南巡镇抚司为自己树的功德碑。”
其他官员都在附和。
“那可是三万万两啊……闻所未闻,什么大坝要用这么多银子?”
“这得要多少劳力?”
“真要建造这样的大坝,民怨沸腾都是轻的,甚至极有可能将好不容易聚拢来的气运,都给败光了。”
“真的不能做。”
……
独孤曌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谢爱卿,你意下如何?这座大坝若要建,能否建的出来?”
工部尚书谢长斌身体微微一颤,而后似乎顶着很大的压力,往前走上一步,犹豫道,
“如果不限银两,不限劳力,大坝应该可以建出来。”
“大坝若建成,对南方水患可有帮助?”独孤曌再问。
谢长斌沉吟片刻,“此大坝若能建好,南方水患的确能得到极大缓解。”
“只要大坝不出问题,即便再有大洪水到来,也不会闹出太大乱子。”
独孤曌微微转过头,“曾爱卿,国库中可有三万万两银子?”
曾万廉脸上的肉微微一抖,而后摇头道,“启禀皇后娘娘,南方赈灾已然花了一千万两白银。”
“剩下的银子,还要开支北方军费,以及各地赈灾之用。”
“别说三万万两,即便是三千万两,都有些捉襟见肘。”
独孤曌继续问道,“如此说来,就算想建造这座大坝,也建不出来?”
“是。”曾万廉点头道,“三万万两白银,数额实在太过庞大,国库无法支撑。”
独孤曌的目光从太和殿内大臣的脸上缓缓掠过,而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不提。”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一滞,有好几个大臣都有些诧异地微微抬起头,但是很快便又重新低了下去。
……
散朝后,
独孤曌回到御书房,卸下了朝服帝冠,擦去了脸上的妆容。
只剩下洗净铅华后的端庄秀丽。
她轻轻梳着青丝,眸子里却有着无尽的冰冷,
“这帮老家伙,今日唱了半出戏,明日还得再唱半出。”
“明明都有法子了,还要唱两天戏,想借此事试探本宫底线,倒也难为他们了。”
这时,一名宫女站在御书房门外,
“启禀娘娘,齐公公求见。”
独孤曌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而后道,“传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头发灰白,身穿锦衣,面色颇为温润老者太监走进御书房,恭敬行礼,
“奴才齐山海,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独孤曌坐在屏风后,眸子还是看着铜镜,“查出什么来了吗?”
齐山海的声音有些尖细,躬身道,“建造大坝一事的确是李长安提出的。”
“之前已经被其余镇抚使一口回绝,但又不知因何原因,这些镇抚使又开始转口答应,甚至在暗中推动此事。”
独孤曌点了点头,“看来李长安付出了不少东西。”
齐山海的态度极为恭敬,目光始终盯着脚尖前方三尺的位置,
“娘娘,那李长安,还有今日朝堂上的这些个大臣,已然沆瀣一气,甚至还想自己做主,决定朝事。”
“不如让奴才出手除掉几个,也省的让这些奴才以为,自己还能反了天。”
独孤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无妨,李长安的确颇有影响力,但他和这些朝中大臣,可并非是一条心。”
“今日这帮朝中大臣,借着大坝的由头,唱了这么一出戏,想要把李长安推上台前挡灾,实则却是在无形中,把李长安推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本宫反倒觉得,李长安值得拉拢。”
“去查一查,李长安到底拿什么和他们做了交换。”
齐山海立刻恭声应道,“是。”
“另外,乌山郡那里为何会有那些杀手,你的东厂可曾查出些什么?”独孤曌缓缓起身问道。
齐山海刚要离去的身影猛然一僵,而后急忙道,
“这件事还在查,但是那些杀手来历神秘,而且都有蛊虫控制,难以找到有效的线索。”
独孤曌点了点头,“去吧,继续查。”
“奴才告退。”齐山海躬身后退,一直退到御书房门外,才转身迅速离去。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冷清。
独孤曌一袭白衣,衬的肌肤越发白皙,她缓缓走出屏风,看着桌案上的一封密信,轻声呢喃道,
“朝官早已捆绑到了一起,想借此制约本宫,乃至书院。”
“今日这试探,才只是刚刚开始。”
“李长安……本宫等你入京述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