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星火隐约听到了狗吠声。
这让他有些好奇,在掌握神妄的过程中他的神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陷入沉睡状态的,只有极少数的例外里才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
在那些偶尔的清醒里,廖星火通常仅能够感受到一种宁静。
仿佛回到了万物之初,宇宙之始那样的宁静,没有诞生,也没有湮灭。
廖星火有一种预感,如果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再持续数年,他可能就要顿悟了……难怪神子会是那么怜悯众生的模样,他与神妄的融合程度最高,彼此影响得也最深。
神子赋予了神妄一定程度的人性化,神妄给予神子“神格”。
从这个角度来看,廖星火觉得自己应该也不差,掌握大概已经结束了,如果继续沉睡就是加深与神妄的链接。
廖星火不想加深链接。
幸好有犬吠声将他唤回了人世,也不知是谁家养的狗居然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出去一定要记得感谢人家。
更接近于一种能量体的神妄蜷缩在廖星火的胸口,让他总是温度偏低的身体居然有一处暖洋洋的,暖热的触感很快遍布全身,他蓦地睁开眼,像是伸懒腰一样在水中舒展身体。
这一觉实在是睡了太久、太久。
肢体微动,廖星火毫不费力地在水里转了一圈,下方是神子的石棺,前方是半个神妄曾经寄居的黑墙。
廖星火飘到黑墙前面,他隐隐能够感受到黑墙之后的陨石,与神妄存在着某种关系。
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他转身飘向宫室出口。
神子既然选择将陨石封存,廖星火也不想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与吴斜他们无关的事,他不一定非要弄个清楚。
不能学吴斜的坏习惯。
将要离开的时候,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促使廖星火回头看了一眼。
神子石棺前方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飘在那里,宽大而柔软的长袍在水中漂浮,沧桑而又纯真的眼睛温柔注视着他。
廖星火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摸了摸胸口暖洋洋地地方,石棺前的人影渐渐消散了。他呆立许久,恍然惊醒后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悠然飘走。
是的,得到神妄之前,廖星火在水里还靠游的,现在直接就是飘在水里,与其说是他划水,不如说是水在主动迎送他。
排面。
他轻轻抿了抿唇,心情逐渐变得雀跃起来,像是有一只小麻雀在心里叽叽喳喳,不停重复着“待会就要重见天日,就要见到他们了”。
廖星火有时觉得这只小麻雀很吵,有时又觉得他完全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在这种纠结又雀跃的情绪里,他看到了那口大洞,于是摆了摆腿,直冲冲地冒出水面。
新鲜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水流从脸上滑落,廖星火睁开眼,看到了漫天繁星,一个个扑闪着仿佛在和他打招呼。
真是好久不见了。
难得生出些文艺感,下一秒廖星火就有些狼狈地咳嗽起来,捂着喉咙满脸通红,耳尖一颤一颤的。
在水里十二年没有喘过气,猛地呼吸到空气居然有些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就在廖星火一度以为自己刚刚重见天日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终于驯服了自己的呼吸系统,艰难地呼吸上了一口正常的空气。
哎,活着好艰难。
平复完呼吸之后他随意转了个身,却对上了一双奇异的眼睛。
那人身形高大却不修边幅地蹲在泳池边,穿着背心短裤,脚踩一双人字拖,微长的黑发扎成一个小啾啾,长相出众,有种掩藏不住的侵略性。
最为特殊的就是那一双眼睛,与正常人不同,瞳色接近银白,眼周血管略微鼓起,仔细看去,竟是重瞳子。
廖星火认识他,因为惊吓而加速的心跳缓缓平复,来不及感受重逢的喜悦就先生出了点怒火:“你大半夜的吓唬谁呢!”
“……哎。”黑眼镜揉了揉头发,眼里带了点疲惫,“星火,过来点。”
嗯?他怎么一点都不惊喜?
廖星火的火气顿时被浇灭了,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忐忑,他犹豫了一瞬,轻轻靠过去,仰着脸看他:“怎么了?”
黑眼镜轻轻抚摸着廖星火冰凉的脸颊,表情有些惆怅:“又梦到你了,这次居然在生气。”
“……啊?”廖星火眨眨眼,仔细端详黑眼镜的表情。
他似乎以为在做梦……?
“你……经常梦到我吗?”廖星火低下声音,蹭了蹭黑眼镜的掌心。
夜幕下银白色的长发宛如流淌的月华,黑眼镜爱不释手地梳理着长发,“嗯”了一声:“经常。你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梦到我。”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次的梦还挺讲究基本法,星火在水里待了十二年,头发自然是长长了。
“而且皮肤也没泡皱。”他自言自语,用手指戳了戳柔软的脸颊肉。
廖星火叹了口气,从泳池里上来,扭头看了眼垂到地上的长发,觉得自己需要一把刀,剪刀最好。
“走,我给你吹头发。”黑眼镜牵着廖星火的手,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即便只是一场梦境,他也会患得患失。
廖星火任他牵着,默默观察着山间别墅这十二年里的变化。
他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而现在不说陈旧,也总是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可是更多的是人生活在此的气息。
简单来说,有种家的感觉。
黑眼镜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只专注着感受掌心的触感,以前牵过那么多次的手过了十二年也记不太清触感了,倒是潜意识比较牛,每次做梦都能让他回想起来。
两人上了二楼,径直走进黑眼镜的房间,湿透的银白长发在地上留下一长条水痕,像是什么大型爬行动物经过。
房门一关,黑眼镜把廖星火按在镜子前,拿出吹风机,开了最小风耐心地去吹那一头厚厚的长发。
廖星火打了个哈欠,在地宫里沉睡和真正的睡觉根本不一样,他一离开泳池就有些犯困,可能是身体缺乏足够的能量,明天得大吃特吃才能补回来,而现在则是需要充足的睡眠。
“我自己吹吧,好困。”
说完,他作势要接过吹风机,结果被黑眼镜敏捷地躲开。
“你都睡了十二年了,不许睡了。”黑眼镜简直委屈坏了,怎么连梦里的星火也要睡觉。
廖星火张了张嘴,实在是懒得生气,只好道:“那你快点,我头疼。”
这么一说,黑眼镜立刻加快了速度,即便如此也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头发吹干。
此时廖星火已经睁不开眼了,拖着长长的头发,在黑眼镜的衣柜里翻来翻去,找了一身舒适的短袖短裤,到浴室里换上,黑眼镜想跟进来被廖星火推开了。
换好衣服,廖星火幽魂一般飘到床上,裹紧了被子就要睡觉。黑眼镜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不停地碎碎念不让廖星火睡觉。
烦不胜烦的廖星火一把将他按在怀里,声音含糊无力:“……睡觉。”
怀里的人立刻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