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责声明我可以写,你放心。”吴斜开口道。
他开铺子这些年也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孤僻古怪的人更是见得多了,若是空闲时间,恐怕吴斜会对此人的过往有些好奇,聊上几日也说不定。
然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惊奇,原先有些散漫的坐姿也端正了些:“好说,好说。”
拉长的音调慢悠悠的,听起来惹人不适。
解雨辰垂了下眼,再抬眼时态度已带了三分亲和:“这位还不知怎么称呼?”
“唔……”那人装模做样地思考了片刻,倏尔露出一个颇含深意的笑,“阿BIN,叫我阿BIN就好。”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假名,而且是个相当不走心的假名,要么是现编的,要么是诸多假名里不常使用的一个。
解雨辰面色不改继续道:“好,阿BIN,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阿BIN自无不可。
于是在吴斜伏案撰写免责声明时,解雨辰给阿BIN听了一段吴三醒的音频,在阿BIN的要求之下重复播放了其中几个片段。
这段音频截自吴斜从塔木陀回来之后,收到的吴三醒事先安排大金牙送来的那段录像,全程背景音很少,说话声音清晰,尽管与原声有一定差距,但是差距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吴先生,多说几句话听听。”阿BIN听完音频之后面上倒是没什么难色,颇为轻松地对吴斜提出了要求,任谁也看不出接下来是他生平第一次往别人喉咙里插针。
不知实情的吴斜合上笔盖,面无表情地背了一段古诗。
好巧不巧,他背的居然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1]
阿BIN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旋即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挡住了自己嘴角快要压抑不住的弧度。
背到“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时,阿BIN开口喊了停,他从针包里拔出三根金针,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精消毒棉球。[2]
给三根金针消完毒,阿BIN看向吴斜,右侧眉峰微挑:“放心,这针是新的,我没用过。”
吴斜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在阿BIN的示意之下张开嘴巴。
阿BIN站在他身前,自上而下的白炽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留下浓重的阴影,有一瞬间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手里拿着金针,正准备往下扎,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道:“解先生,劳烦你按住吴先生,不要让他过度挣扎。”
解雨辰本来是背身避开的,这种独门手艺一般不会愿意给外人看,听到阿BIN的话,他只好转过身,两手按在吴斜肩膀上,将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阿BIN这才满意,借着顶光确定了位置,右手闪电般将三根金针同时扎入吴斜的喉咙之中,几滴血珠从喉管淌下,被吴斜吞咽入腹。
刺入喉咙的疼痛是持续而绵密的,与外伤不同,并不那么尖锐,却随着每一次呼吸而时重时轻。吴斜咬着牙,颈侧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深呼吸两口气,努力适应这种钝疼。
“说两句话试试,还得调整位置。”阿BIN拿纸巾擦了擦手,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有着不自然的肿胀,他扫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掩藏下来。
若是解雨辰注意到这一幕,他就能够看出那是长时间缩骨的副作用。
吴斜皱着眉,试探地出声:“一二三……”
已经与吴三醒的声音有五六分相似了,可是还不够,阿BIN又给吴斜调整了两次,直到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才停手。
到这时,吴斜的喉咙已经肿了起来,呼吸间都是血腥味,腥腻得令人作呕。
“金针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喉咙里,每天至多四个小时,否则后半辈子你就只能当个哑巴了。”阿BIN手里拿着吴斜刚才写好的免责声明,折叠几下放进口袋里。
吴斜与解雨辰对视一眼,随后道:“阿BIN,你接受短期出差吗?”
阿BIN笑了一下,笑容有几分邪性:“当然了。”
……
廖星火的分析得到了足够的重视,或者说,安德烈等人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廖星火。
一行人在石道里找了半天,最终是张海客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机关,考虑到启动机关后不知会从哪里流出的大量水流,大部分队员都退到安全的地方,洞口处只留有廖星火与张海客。
一切就绪,张海客扳下机关。
下凹的圆形洞穴四周石壁裂开,数道兽首探出,大张的兽口之中涌出水流。
水流声繁多且巨大,悬挂在红绳之上的六角青铜铃铛不可避免地被发生变化的气流影响,廖星火眼神一凛,迅速睇了一眼水潭高度,毫不犹豫地倾身倒在水潭里。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捂耳朵作用不大,张海客离他还有一些距离,确认水潭高度勉强能够没过人体后,廖星火选择用水流来阻隔铃铛的声音。
就算水流也无法完全阻隔铃铛的影响,多少也能拖延一点时间,足够张海客过来找他了。
现实情况比廖星火预想得更好些,不知是这水潭有些特殊,还是水体对他的亲和起到了作用,廖星火躺在水中完全听不到铃铛发出的细微响声。
张海客走到水潭边,隔着一层清澈见底的水幕凝视着谭底的廖星火。
柔软的白发随着水流的倾入摇摆缠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怜爱地抚过柔韧的颈侧皮肤,依恋地停留在鼻梁及眉弓,像一丛丛花朵亦或是一条条藤蔓。
谭底之人已经完全超脱了世俗赋予的美学定义,他在水中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张海客定睛看了一会儿,竟觉得那是一种平静清淡的神性。
倏然之间,浅色的眼睫颤动起来,下一瞬澄明清透的眼瞳之中映出张海客隔着水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