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话……说得不对。”
想起来昨天晚上听寒所说的话,望朔垂眸,平静道:“听寒和我,不过普通朋友罢了。”
所以,她不要我,也是正常的。
“上来!”
赵璟恨铁不成钢,想着势必要好好将他敲打一番,瓜子往托盘一放,动作和声音吓走了一群小白鸟。
但他话还没出口,望朔便先道:“太子殿下,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赵璟轻轻皱眉,“什么事?”
望朔站在楼梯上,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目光执着又坚定。
赵璟明了,转身走向了房门,“进来说。”
等人进来后,赵璟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那个大师兄吧?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望朔也和盘托出:“朔白他想要让我回去,重振月落宫。”
赵璟坐下,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望朔淡淡道:“我答应了。”声音不悲不喜,不浮不躁。
赵璟长睫扫过眼睑,招手示意他也过来坐,“你答应了他,那你的真实想法呢?你答应你自己吗?”
望朔沉默了,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下。
赵璟轻轻牵起一丝嘴角,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先醒醒酒吧。”
望朔愣愣接了过去。
赵璟问:“浑身酒气,你这是喝了多少?”
望朔道:“两口。”
赵璟愣住,哭笑不得,“......你这酒量是真的差啊。说说吧,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望朔将朔白的话转述给了赵璟。
言罢,赵璟问道:“他的话,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去证实过吗?”
望朔道:“朔白同我一起长大,不会骗我。”
赵璟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不会骗你,但这不代表别人也不会骗他。”
望朔凝眉,“请殿下说细一些。”
赵璟知道和他讲话不能太弯弯绕绕,于是道:“首先,月落宫是什么门派?玉摘星是什么人?暗器是说中就能中的吗?”
“其次,雪飞楼又是什么门派?它想要杀人用得着搞偷袭吗?”
“再者,以月落宫的势力,三年时间,什么消息查不到?他要是有心,又怎么可能找不到你?”
他这一番话问得望朔哑口无言,感觉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赵璟继续道:“他要你回去,还特意点出了雪飞楼的名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望朔也开始往他说的方向去思考了,诚然,这些地方确实都存在不少的疑点,但却被自己主动过滤了。
奇怪,很奇怪。
先不谈摘星受伤中药这件事,光是“残暮”的出现,就足够奇怪了。
“残暮”是雪飞楼弟子的入门之剑,只要是雪飞楼的人,身上都揣着一把“残暮”,只有在寒霜术修炼上第四重以后,才能铸新剑。
而要想突破层层守卫,闯进月落宫里,只靠一把“残暮”,是绝不可能的。至少也要像听寒或者朔白那样的身手才行。
除非,对方是有意为之。
可为什么,一定要挑拨两大门派之间的关系呢?
对方的真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思索片刻后,望朔道:“殿下不想让我回去,是吗?”
赵璟直截了当地说了声“嗯”,接着解释道:“从主观层面来说,你是我的护卫,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就算从客观层面来说,你也不应该回去。”
赵璟严肃认真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月落宫现在是一团亟待喷发的火山,就算你回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置身火海,用处不大。”
望朔面露忧色,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半晌才道:“殿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赵璟自然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也不藏着掖着,干脆承认道:“嗯。我知道玉章林背地里和三十六手做过交易,而且,我还知道月落宫里有三十六手的人,至于是谁,就不好说了。”
就算说出来,你也搞不定他。
而且现在还没有把柄,不能打草惊蛇。
赵璟在心里衡量一番,最后道:“望朔,月落宫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月落宫了。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回去吗?”
望朔抬眼,目光十分坚定,“殿下,我必须回去承担我这三年所造成的后果。”
“你造成的后果?”赵璟冷笑一声,问:“你造成了什么后果?因为你的离开所以导致玉摘星中药吗?”
望朔默默低头,一语不发。
他没有办法说摘星受伤这件事,就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三年前,的确是他太过武断了,竟然真的选择了一走了之,不仅害得摘星沦为众矢之的,还让朔白来收拾自己留下的这团烂摊子。
但如果不是玉章林非要逼着他娶摘星为妻,甚至企图给他下药……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撞破了玉章林的“秘密”……
“殿下,”望朔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太阳穴上,语气中带着内疚道:“你问我想不想回月落宫,又怎么可能不想呢?那可是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他顿了顿,说:“可我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就觉得头皮发麻……”
望朔额角的筋脉隐隐跳动着,两眼定定看着木桌,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事情,“那可是……不到五岁的孩子啊,就这么……惨死在他手上……”
思绪逐渐回到那一日,越描越细致,越想越清晰。
望朔渐渐伏在了桌子上,忏悔一般地低声道:“我若是知道《月落心经》的修炼方法是利用童心童髓,我……恨不能早一点就杀了他!”
此言一出,赵璟莫名感觉身体僵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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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宫里,挂满了无数雪目鹰的尸体。
有鲜血淋漓的头,有只剩下骨骼的翅膀,也有还正在扑通跳动着的心脏。
一只雪目鹰侧头发出“嚯嚯”的声响,胸腔大开,只留下鲜红的心脏与它相连,发出微弱的博动。
带着线形花纹的灰色瞳孔之中,缓缓倒映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是一个单薄到可怜的少年。
他死气沉沉地垂着头,散乱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脚尖,盖住那被厚重的深黑色铁链给锁住的脚踝。
纤长的身形倚靠在硕大的墙面上,看起来更加单薄孱弱了。
“喀喀……”
突然,从雪目鹰的喉间发出几声低叫。
它的嗓子坏掉了,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在地宫里来回乱窜,像是从一台报废的机器里蹦出来的。
只不过它比冷冰冰的机器更有情感,它的声音在冒着热气,里面充满了悲伤。
“喀喀……喀喀……”
它望着少年的方向,竭力嘶吼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任凭它怎么做,都只能发出同一个声音。
它似乎不太懂,自己的嗓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它的心脏在强烈起伏着,甚至于在安静的地宫之中,也能听见不小的跳动声。
而它的目光则紧紧落在少年身上,像一只疯狂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它捧着自己的心脏在等候主人的怜爱。
心跳声由强到弱,慢慢消弭下去,少年的手指终于有了点动静。
地宫里不见天日,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正常的白,甚至可以说是死人一样的白。嘴唇也完全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朵已经枯萎掉的扶桑花,正在慢慢褪色、干涸。
“我听到了。”
细长的睫毛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少年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同样死气沉沉的眼瞳。
其中,左眼的瞳孔是淡金色的,里面仿佛驻扎着无尽的繁星。
他抬头,望着那只雪目鹰,嘴唇缓缓说出几个字来,不知是哪里的语言,让人听不太明白。
像是恶魔的咒语,又像是神明的祷告。
等他说完,雪目鹰眼中落下了一滴眼泪。
泪珠滚落的瞬间,心脏随之停止了跳动,地宫里彻底归于平静。
少年目送着它的离去,眼中漾出一丝冷漠的讥讽,把头轻轻靠在了墙壁上,静默几秒钟之后,从嘴里冷幽幽地吐出几个字:
“骗子。”
“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