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清并没有在王家逗留太久,他还有许多任务在身,能挤出这么些时间过来看看已然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
忙忙碌碌一下午,总算将未来半个月的主要大方向商量妥帖,精力已然过度透支,他疲惫地仰靠在椅子上,双目微微失愣得盯着天花板,心口像是有无数情绪积压在里面,闷闷的,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姨和邵刚的事情,说实话,在此次回来之前,他真的以为小姨会独身一辈子的。
她在外人面前永远表现得爱自由,不受拘束,忠于自我,心境豁达,是个活的极为通透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崔家那位老太太几次三番主动替儿子求娶。
可江晏清知道不是那样的,他的小姨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豁达,实际上,她是一个再脆弱不过的人。
外公外婆那个年代结婚很早,在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环境下,他们是少有自由恋爱,心心相印。毕竟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贫苦穷小子,怎么看都不相配。
家人反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他们都顶了过来,两人17岁结婚,次年生了大舅,紧跟着是二舅,再是他妈。或许是连生好几胎,又没有修养好,外婆的身体变得很差,经常生病,差不多可以说她二舅哥他妈都是被大舅带大的。直到后来战乱平息,进入和平年代,一家人才彻底团聚。
那个时候外公外婆已然不年轻,以为这辈子就只有两子一女,谁能想后面又来了小姨。年纪不符合,身体状况不符合,听闻外公原本是想舍弃的,可外婆舍不得,她拼了命地也要固执留下小姨。种种原因加剧,外婆在小姨三四岁时就去了。
可以说,小姨和妈妈舅舅他们名义上是姐妹,兄妹,在心里,实际上多把她当作自己的小闺女一样宠着。轮流照顾她吃喝拉撒,接她上下学,带她出去玩…………
等到小姨长到十二三岁左右的时候,外公年纪和职位都升了上去,事情没有那么多了,妈妈和舅舅们一个接一个都成家,开始将自己的精力更多放在自己的小家庭上。
听说那是小姨最最最叛逆闹腾的时候,刚开始症状不明显,只是成绩下滑,谁都没有往严重方向想,以为请人帮忙补补课,将成绩提上去就可以了。
毕竟一个半大的孩子能闹出多大事呢?
直到后来,上课不听讲,回家不写作业,隔三差五在学校里和别人起冲突,频繁被老师叫家长。
外公他们这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小姨那个时候叛逆极了,无论如何苦口婆心劝说,都是保持一个态度——“拒绝沟通”。
妈妈和舅舅舍不得下狠手,外公自认为亏欠,没资格。
一来二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邵刚的到来。
江晏清从来询问过王美琳,她和邵刚第一次初相遇时是何种模样,也没有刻意去了解搜寻她们相爱过的证据。只是此刻办公室里很安静,静得让他有机会想起曾经那些被早早遗忘过的久远记忆。
“晏清,乖宝宝,又在看书呀!小姨跟你说一件事哦,小姨碰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孩子,emmmm………有多喜欢呢?大概就像你爸爸喜欢你妈妈那样的喜欢吧!他脾气很好,说话温温和和的,特别容易害羞脸红,稍微逗一逗就不行了。”
“晏清,小姨的小乖乖,你怎么成天都在看书呀?小姨可真是太佩服你了,小姨看书特别容易就犯困,不像你,越看越精神。哎,又不理人,算了,估计说了你也不明白。哎,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喜欢吧?应该是喜欢的吧?不喜欢他为什么天天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可是………若是真的喜欢………为什么不见他主动开口呢?莫不是脸皮太薄,说不出口?不会吧?真的是这样?”
“晏清,你说小姨要不要再更主动一点?
“晏清,我跟你讲,我再也不要理他了,这次真的真的真的…………保证绝对不再理人了。”
“晏清,他好像还是很在意我的,所以,我又原谅了他。”
“啊————还是好喜欢好喜欢,怎么办?”
…………………
那是王美琳少女情窦初开,被感情缠绕得最不知所措之时,曾经无数次在他耳边留下的吐槽。他从小就喜欢安静,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得看书,可好友蒋铮委实太闹腾,只要有他在,就别想闲下来做自己的事情。
家里爷爷并没有像妈妈那样,为他不多话的沉闷性子而感到同样的担忧,反而大大欣慰江家后继有人,认为他是胸有丘壑,腹有乾坤,未来不可估量,有江家人的风骨。
故而,在爸爸妈妈还在担心他被宠坏的时候,爷爷已经先一步要什么给什么。他那时候只对书感兴趣,江老爷子知道后很高兴,专门宴请名师来给他开蒙传授,而且只要一有空,就将人接过去老两口亲自教导。
所以,一来二去,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词汇量丰富得不亚于初中生。
只是他懒,又不想被额外折腾,所以一直不显山露水,对外表现出一副沉默寡言,专心沉迷看书,对外界都毫无反应的沉闷模样。
除了熟知他本性的江老爷子外,就连王婧和江知韫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的。
在那样的大误解之外,很多人都当他还小,小姨也是,觉着他听不懂大人的话题,可实际上他全都明白。
他见过小姨紧紧搂着他,或是开心,或是委屈,或是兴奋,或是娇羞得倾诉她对邵刚的爱意,也不用他一个小朋友回应什么,就当是陪着就好。
后来,他上了幼儿园以后,一个蒋铮本来就已经够他受得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沈蓉的女同学,也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一般紧紧跟着他。两个人单独同他相处时,还能稍稍有所控制,一旦都同时在现场,他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所以,在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有空余时间,他就带着自己的读本往王家跑。
那段时间,小姨总是很不开心,一天比一天消瘦,面容憔悴,眼睛经常红肿。他犹豫过要不要问小姨是不是不开心,可是每次吃饭时,见小姨总是没吃几口就匆匆下桌离开,紧跟着外公满脸担忧,欲言又止时,他就猜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在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在经过小姨房门时,听见屋内传来的一声接一声压抑哭声时,他忽然想起是不是那个小姨喜欢的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她伤心了。
王美琳对他很好,仅次于父母的那么好。
那一晚,小小的江晏清没有及时回房,在犹豫了一小会儿以后,他还是轻声敲了敲王美琳的房门,王美琳原本是想发脾气的,可一见是他,瞬间软了心肠,红着眼睛,蹲下身温柔问他为何这么晚了还没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一个人害怕。
江晏清逗摇了摇头,“小姨,你别难过了,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记得当时的王美琳先是怔愣了一两瞬,随后情绪仿佛仿佛崩溃了般,泪水决堤了似得从眼里奔涌而出,她紧紧得将他抱在怀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小小的江晏清无奈叹了口气,学着他爸爸哄他妈妈得那样,用小手轻轻拍了拍小姨的后背,奶声奶气安慰:“没关系的,小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