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江知韫脑袋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儿子江晏清那天下午坐在书房里，对自己说的话：
“爸，在京市，人人都说我像您，脾气性格样貌几乎都是您的翻版。可上次在南省，有位大叔却说，我其实更像我妈，骨子里带着血一般的倔强与热烈。”他像是没有看到江知韫陡然变了的神色，垂了垂眼眸，自嘲般地往下说，“那个时候，我没有深想，只当笑话听听就过了。可直到生死之间，在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辈子，除了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愿意付出代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都行！”
儿子在自己面前袒露对心上人的心意，明明拱了别人家白菜，应该开心才是，可江知韫瞅着他那副乐在其中的倒贴模样，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你………”
说出了心里话，江晏清整个心都放松了下来，他像所有同龄人一般，在自己父亲面前毫无顾忌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爸，我很爱她，也唯有她一人，就像当年你选择妈一样，坚定地选择她！”
“求您成全！”
江知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来，只委婉问：“你如此坚定得选择那个姑娘，人家也对你抱有同样坚定的情感吗？”
“当……”然。江晏清心里梗了梗，突然反应过来他话中有话，微微顿了顿，皮笑肉不笑问，“您觉着，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江知韫看着晒得有些黑，也更精壮，眉眼更是比从前更为成熟凌厉的儿子，恍恍惚惚中回忆里了当年的自己，那一年，他也坐在同样的位置，对着如今已经推下来的江老爷子，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爸，我不喜欢梅家姑娘，我只喜欢王婧，除了她以外，我谁都不想娶，就算你逼迫我娶了，到最后也不过是没有任何子嗣的怨偶！”
“梅家跟你外家有旧，梅兰那孩子我也见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你先去见见，等见过以后再做决定？”
“不用了，我只喜欢王婧，更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情！”
“你…………你………那王家看着跟草莽似得，没有半点文化，他们家人也都是………跟我们家风水不合，你………”
“要真这么论，当年您一个小帮工怎么能娶到我妈那样的大小姐？”
时光兜兜转转，历史又再次重演在下一代身上。
良久之后，他看着已经羽翼渐丰的儿子，叹息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不后悔就行。”
“绝对不！她是我一生所求！”
待一切都说完，王婧的情绪再不复从前激动，她有些怔然得跌坐在藤椅上，“我怎么忘了，当年的我们又何曾按部就班地活过？”
“对啊，我们年轻时又何尝不是如此？江家从政，王家从军，在我们之前几乎就是两个互相不干涉的圈子，我顶撞老爷子，不过是对着祖宗牌位抄了几天祖训家规，不像你，愣是硬着骨头跪了几天几夜才求得了岳父心软，可从那以后，每到变天的时候，你膝盖就免不了酸疼。”
他嗓音微哽，“阿婧，你后悔吗？后悔嫁给我？后悔收敛起自己的脾气秉性，做端庄的江家长媳？若是当年………”
“从来有过一刻后悔。”王婧急匆匆捂上他的嘴巴，一字一顿道，“婚前虽说曲折了一些，可婚后，我没受过什么委屈，就算有，也压根用不着我动手，你便先帮我找回去了。不论是公婆，还是妯娌之间，说实话，我算是最自在的了，谁都不敢给我脸色瞧，除了对外要装一装，回到家里，几乎就是横着走。”
“虽说有王家的原因在，可跟你多年的作为更是脱不开关系。你用多年如一日的言行一致像所有人证明，我是你的爱人，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妻子，谁要得罪了我，你一定会帮我欺负回去。”王婧耸耸肩膀，似乎想让自己说得更坦然一些，可眸底的温柔缱绻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汹涌翻滚的心境，“所以，能嫁给你，是我一生之幸。”
“好巧，我也是。”
王婧先是羞赧地笑了笑，随后强调说：“不过，我事先声明一下，如果那孩子心思不纯，或者能力不够，那我也是不会认同的。”
“那当然。”
江晏清隐在假山后边，看着亭子中心紧紧相拥着中年男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知晓他妈这关总算是过了。
从花园静悄悄退出去，他想了想，转身又去了军区大院内的王家。
江老爷子和王老爷子还守在棋盘之前，江晏清都一来一回了，他俩还僵持着在，一盘未分出胜负，两老人淡淡看了眼走近的孙子/外孙，很快注意力又放在走棋之上：
“哎，你什么意思？怎么一把年纪还不讲道理，既然落了子，哪儿还能再换地方重新下的？”
“我刚刚是眼花看错了，其实就是想放在那儿，不过就是手失误了而已，再说，刚刚你又没有下，我调整一下不行吗？”
……………
两个老人年轻的时候相互看不上，如今上了年纪，倒是兴趣相投，喜欢扎堆一块参加活动，什么钓鱼，打太极，种菜，下棋…………
江晏清没敢掺和进去，他打完招呼，自觉得泡了一壶茶，静静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放在手边。
“看你这样子，跟你妈说通了？”说这话的是王老爷子，对于自己闺女的脾性，他向来耿直，也没打算在老亲家面前遮掩什么，说话间又毫不留情吃了对面一子，气得江老爷子连连叫悔。
江晏清有些心虚得摸了摸鼻子，“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靠我爸。”
提起自家儿子，江老爷子语气里满满都有一种看热闹的奚落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他让我吃得瘪，如今也在自个儿儿子身上吃饭了，哎呀，我今儿心里就是畅快！”
江晏清沉默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紧接着，对面的王老爷子狠狠一拍棋子，“你什么意思？我王家闺女难道配不上你们江家儿子？当年，要不是你儿子蛊惑阿婧，我会同意那门婚事？”
气氛陡然紧张，江老爷子被无辜一顿骂，心里也有了气，“什么叫我儿子蛊惑？明明就是他们两人心心相印，互相钟情，怎么活了一把岁数，还没有学到半点文化，动不动就是粗话一大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大家彼此彼此………”
江晏清无奈扶额：我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