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由山顶归来,李牧遥便生了一场大病,梦中的他一直口齿不清地呢喃着一串旁人听不懂的名字。
父亲猜测他是吃了不该吃的山间野果,母亲则坚信他是碰到了不干净的秽物。
那天的李家家门前,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直至少年左手掌心处一抹极为柔软的温热将他从混沌中唤醒,少年不甚清晰的视线里是一片素雅的淡黄,如初春时挂满山间枝头的风铃木,淡黄背景后穿梭着各种忙碌的身影。
后来,凌先生也来了,仔细摸了少年的脉搏,确认他只是染了一场入骨的风寒,喝些祛寒药物静养即可,少年父母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再后来,那晚记忆里的身影随着一连几天的高烧一同消散。
少年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好动的李牧遥。
这天是大喜的日子,黄家长子,沛然师姐的兄长与邻镇楼家千金楼雪的大喜之日,天未亮时,李牧遥便被娘亲从床上硬拖起来,来到了黄家帮忙,顺便冲一冲大病初愈后身上的浊气。
黄家门口宾客络绎不绝,按照小镇习俗,新郎出门前会有三鼓之礼,一鼓正衣,二鼓行酒,三鼓启程。
李牧遥正愣神之际,一阵密集的鼓声传来,沛然师姐急忙跑到兄长身前,踮着脚仔细为兄长三正其衣,门口随行人员早早地站在了门口,满脸笑意地望着新郎。
新郎身前整齐码放着六个紫檀木箱,其中丝绸两箱,上酒十坛,聘金百两,最前方还站着两名秀丽少女,手挽花篮,花篮上盖着艳红的绸布。
李牧遥娘亲望着沉沉的六个木箱,眼中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忧愁,不过,转瞬而已,又换回了满是甜蜜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李牧遥的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这时,第二阵鼓声传来,沛然娘亲端来了自家最好的青桑酒,这碗酒水刚好可以驱走黎明前最后的寒意,饮酒之际,还不忘在耳边不停轻声交代,“路上务必注意安全…到了楼家,要注意礼节…行至路上记得多多关心楼月…”
话音未落,最后一阵密集的鼓声便至,一旁的老者欢笑着高呼道,“新郎官,吉时已到。”
青笛声起,清脆的旋律如晨曦之鸟鸣,随行人员麻利地抬起木箱,起身前行。
沛然师姐一行众人一路送至小镇河畔,一艘点缀满红色丝绸饰物的商船已等候多时,落归河南贯青木林而出,北通神木峰下,新郎需一路北上,于松月镇接上新娘后,再北行至神木峰下完成最后的仪式。
此时太阳依旧未升起,遥远处只透着朦胧的光线,新郎一袭红袍,面如冠玉,于船头处负手而立,船桨悠悠地轻拍河面,缓缓而去。
好一个“夜落繁星天未醒,却是春风得意时。”
神木峰下有一座姻缘观,便是此行的目的地,观中立有千年金丝楠,取新郎新娘发丝三缕,以红绳相系,悬于树上,此段姻缘便从此受神木守护,观中长老取红绳悬上之时,此礼既成。
中午将至,忙碌的黄家早早升起来了炊烟,镇上妇人们皆在帮准备晚宴的食物酒水,男人们也在极为认真地码放着晚上的桌椅,到处都是匆匆而过的人影。
沛然和娘亲还会时不时交替地来到河旁,向远处焦急地望去。
傍晚时分,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长空。
“是御风军!”人们惊叫着向天空望去。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青桑酒甚好,御风军慕轩有幸护行。”一阵雄浑的声音由天空传来,说罢,一袭青衣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后便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落归河隐有萧笛之声渐近,悠扬之韵拂水而来,人群涌动着纷纷向河畔聚去。
有人群欢笑着向远处奔走相告,新船停岸,一捧艳丽的桃花扬向天空,花瓣洋溢着芬芳飘落,这是迎接新人特有的礼仪,漫天桃花飞舞,淡淡清香扑面而来。
沛然在新人下船之际,赶忙上去将新娘手臂挽于怀中,满脸笑意地问着途中的见闻和神木峰下姻缘观的模样,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未来美好的憧憬,人群簇拥着新人向山脚黄家缓缓流动。
有三五稚童蹦跳着哼唱着青桑镇大喜之日特有的童谣,
“青桑镇,山水郎,青桑山下是吾乡;青酒烈,彩衣娘,神木峰下结成双;月照山泉入新房,入心房。”
唱完稚童嬉闹声不断,最前方的两个少女用桃花枝驱赶着淘气的稚童。
夜晚,宾客尽至,凌先生也被邀请入了主座,沛然父亲陪在其右,李牧遥随父母坐在邻座。
院落中心早早搭起了一座半人高的台子,酒宴间隙,少男少女陆续上台载歌载舞,以各种方式祝福着这对门当户对的幸福新人,颇为尽兴。
临末新娘现身回礼之时,沛然娘亲也推着沛然上去给新嫂献舞一曲,琴声悠扬,沛然折柳作剑,随风而动,翩翩然若惊鸿之姿,一颦一笑皆是少女的灵动,仿佛一抹跳脱的朝阳,点亮了整个晚宴,清月逐影,众花相随。
自那之后,李牧遥的眼里再没有了其他的光景,只剩一袭游动的黄衣刻在眼帘。
少年思无邪,其实他曾一度认为,这个从小便见到的师姐极可能是那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可画中仙子似乎也爱拧人耳朵。
良辰美景,春风正盛,青桑酒香,醉倒了一众故人。
晚宴之后,李牧遥随父母回到家中,待父母入睡后,李牧遥独自爬上了家门前的老桑树,少年缓缓地靠在树干,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轻轻拉了拉衣服并于身前。
明月高悬,照亮了整个小镇。
“黄衣身影天上月”,便是少年今夜最美的梦。